黃以恆書記縣長一身兼後,書記縣長辦公會就經常合在一起開,那些沒進常委的副縣長們經常在會前開玩笑說,黃書記兼縣長我們都享受常委待遇了。黃以恆就說:“我們這些七品芝麻官們除了多幹活外,還有什麼待遇?”開會前的一些談話總是輕鬆的,可會議一開始,話題就沉重了起來,臉上的表情越來越嚴峻。今天的書記縣長辦公會主要是討論兩個問題,一是建設資金如何保證到位,二是“全國優秀共產黨員”評比要合安縣推薦一位人選,市委要求這次全國優秀共產黨員不在基層推薦,要在縣領導中產生,原因就是合安縣的發展速度在全省後來居上,縣級領導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在討論建設資金保證到位的問題時,黃以恆用中性的敘述語氣對大家說:“現在我們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難,如果工業區的電網建設都豎上電線杆可以省百分之四十的投入,但電路不埋入地下,一是影響工業區的現代化的水準,二是還有安全隱患,將來再改造還得花錢。啤酒廠工地眼看又要停工了,土建的資金必須立即到位,明年春進口裝置還得要花五千萬。省建行答應的六千萬貸款現在又卡住了,一分錢也不貸過來,所以我們大家都想想辦法,怎麼再去疏通。現在這些掌權掌錢的老爺們,我們真是裝夠了孫子都不行,爺爺應該是疼孫子的,而他們不僅不疼孫子,還給手無縛雞之力的孫子們小鞋穿。這是怎麼回事呢?”
鄭天良聽出了黃以恆的話裡似乎在徵求解決問題的辦法,但實際上是在說鄭天良堵死了萬源公司的路,讓人家五萬塊錢打了水漂,結果省建行六千萬貸款泡了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黃以恆不知是在譴責省建行背信棄義,還是在說鄭天良自作聰明誤了縣裡的大事。總之黃以恆從來不會在公開場合以尖銳的方式表達自己的觀點和立場,這是官場之大忌。不公開尖銳並不是就喪失了尖銳的品質,綿裡藏針,笑裡藏刀就是另一種溫柔的尖銳。
黃以恆不說,但田來有副縣長站出來說話了,鄭天良一直搞不明白會下總是笑眯眯的田來有一到會上就總跟他過不去。他收起了幾十年如一日的笑容,表情嚴厲地向鄭天良挑戰:“省建行六千萬貸款不到位完全是老鄭造成的,我就一直搞不懂,你老鄭究竟是以縣裡的五八十工程為重呢,還是以你個人的出風頭為重呢?劉行長親自來到合安考察貸款專案,又把萬源請到了場,這都是不言而喻的事,你要人家劉行長跪下來求你賜給萬源工程嗎?而且宣中陽已經將底全都交給了你,你究竟是裝糊塗,還是存心希望五八十工程在黃書記手裡垮掉?五萬塊錢上交紀委,為什麼不向黃書記彙報,為什麼不想辦法退給人家,自作主張交了後,為什麼又讓全縣人民都知道了?好像別人都是貪官汙吏,全縣就你一個清官。這下好了,你為五八十工程已經挖好了墳墓,如何收場就看你的了。”
鄭天良聽著屋外的風聲,他知道這個冬天在窗外正猛烈掃蕩著一切殘存的樹葉和抵抗的煙囪。他不能容忍田來有的挑釁,於是他拍案而起:“你田來有算什麼東西,除了討好賣乖、出賣原則、無視黨紀國法,你還能幹什麼?我在馬壩搞改革開放的時候,你不就在縣接待處負責倒酒泡茶和安排洗腳水,居然對我的工作都能指手劃腳了。”
鄭天良這些過激的語言無疑有點賣老資格和居功自傲以勢壓人的意思,但田來有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跳起來說:“難道你還要躺在醬菜廠的醬缸裡一輩子不爬起來?合和醬菜廠不也垮掉了嗎,你賣什麼老資格!你當公社書記,黃書記也是你的部下,所以你沒有一天不希望黃書記繼續聽你的瞎指揮。省建行的錢是你搞黃的,還得要由你追回來。”
黃以恆先是不說話,當他們將話說得越來越過分的時候,黃以恆以一把手的權威制止了這種改變了性質的工作爭執,他希望在這個會上能把各種矛盾都暴露出來,但不希望人身攻擊的話出現在這個場合,於是,他將手中的紅藍兩支鉛筆自上而下地頓了兩頓,像一個音樂指揮家在處理休止符時的姿勢:“少說兩句好不好,就事論事,討論工作,不是討論誰的功過是非,更不要無限地上綱上線。老田,你這個同志就是有些喜歡誇大事實,我不贊成。”
老田這個從接待處主任提上來的副縣長,沒有什麼政治資本,底氣不足,但他在捍衛領導尊嚴與意志上,他是可以殺身成仁的,許多年後,鄭天良才知道,一個上級能當眾批評你,有時候就是一種關心和愛護,如果要是能罵你的話,那你差不多就可以進入親信行列了。批評和罵在特定的歷史場合就是一種榮譽。
田來有臉色蒼白,鄭天良直喘粗氣,兩人都不再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