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難過了,更別責怪自己,況且我和朱慧走時都沒告訴你。”她貼到他身邊,原本想告訴他,他是朱慧經常半夜談起來的人,還想跟他說,朱慧離開他,不是因為他沒能耐,而是她覺得自己髒,配不上他。這話在舌尖上轉悠半天,出來的卻是:“朱慧沒看錯你,我真替她高興!”
兩天前,梅曉丫回到弋甲鎮。一路上她抱緊自己,神態像沒有風的水面一樣平靜。見到鄭魁,平靜被打碎了。她捧著臉嗚嗚哭泣著,在語塞、不斷重複和長時間的停頓中將發生的悲劇告訴了他。鄭魁也流了淚,他對梅曉丫說:“我很愛自己,也很愛我這個小飯店,儘管它給不了我太多東西。但我更愛朱慧。在她之前,我心裡裝的都是自己的東西,是她讓我變成了一個男人,是她使我懂得了成熟是心裡除了自己,還要有別人。有別人比只有自己更快樂,也更幸福。兩個月前我們這裡就在拆遷,很多人都搬走了,可我一直等著,我認為她會回來,怕搬走了她找不到我。”他再次哽咽起來,他不想讓梅曉丫看見他流淚,可梅曉丫還是從他的聲音裡聽出了他的眼窩在下雨。梅曉丫陡然憎恨起朱慧來:她為什麼不相信愛情,為什麼不愛鄭魁?她以為外面能給她比從鄭魁這裡獲取的更多的東西。她太貪婪了,也太自負了,她以為命運認得她,會將她的貪婪塞得飽飽的,可命運沒有認她,她被貪婪吃掉的時候,依然沒有自省,沒有妥協,更沒有留下來,而殘忍地離開了。可是,這種憎恨沒有持續幾秒鐘,梅曉丫又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你怎麼知道人家不愛他,不愛他怎麼老在半夜談起他?而且還害羞,臉紅。她一丁點也不貪婪,她不過是想活下去!可是除了她自己,這個世界上想讓她活下去的人並不多,並且,那些想讓她活下去的人,自個兒也不想活下去。為了不礙那些想活的人的觀瞻而比不想活的人早走一步,難道還要被責怪甚至詛咒嗎?
窗外的物體有一半陷在陰影裡。狹窄的鐵軌迤邐漫延,在影影綽綽的船隻和涅白的背景裡消失不見。船上人影綽綽,妖豔鮮麗的衣服像一簇簇被雨水模糊的鮮花,在稀疏的枝條縫隙中閃爍。梅曉丫站起來,將手指插進鄭魁的頭髮裡,用指肚將特殊的感覺的顆粒一點點揉入他的大腦皮層裡。
鄭魁桶似地坐在窗前,他的面板粗糙,佈滿了色素斑、粉頭刺和面板皺紋,但線條很硬實,尤其是在斑剝的光線下,層次和塊面非常清晰,充滿了男性的魅力。梅曉丫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地觀察過鄭魁,也從未揣摩過男人的美都是被女人的感覺捂熟的。
“開始麼?”鄭魁問。
“再看看是不是都辦好了。”梅曉丫叮囑道。
“都好了。我連技術監督局程式碼證和銀行開戶證都辦妥了。”
梅曉丫拿起一本稅務登記證,對著從窗縫飄進來的一小片陽光晃了晃,問:“行嗎?不會被他發現吧?”
“呔,別說他,要是不用儀器,公安局都未必能查出來。”
梅曉丫笑了笑,背過身去換衣服。
梅曉丫換了一套黑色套裝,腰間繫著白色束腰帶,看上去很肅穆也很清純。
兩個人下了公交車,在縣城一條麻石小路中摸索了很久,才在一家小賣部找到了公用電話。鄭魁捋了一把頭髮,撥出了一組號碼。等待回話的時候,梅曉丫傾斜著,用一隻腳和半邊膀子倚住身體,另一隻腳則在凸起的卵石上踢踏著,表情很悠閒。
電話終於響了,梅曉丫聽到了一個慵懶的男腔,是劉清明。劉清明是這樣一個人,在平淡無奇的日子裡,他只是一個糊裡巴塗的瞌睡蟲,危險一旦降臨,他所有感覺都會變得銳利起來。這種在險象環生中積攢起來的本領,使他避過了無數次風險——這一次還能如願以償嗎?梅曉丫心裡嘀咕著,耳朵卻側愣著——
“喂,哪一位找我?”
“噢,您是劉先生吧,我是新奧休閒俱樂部……”
“哦,你好,你好!”
“是這麼回事,我們剛從職介所那裡拿到您的求職資料,覺得您的條件不錯,想聘用您……”
“是嗎!哎喲,太好了!太好了!謝謝你……”
“先生您別激動,我們這裡還有幾個地方需要核實一下,您填的是大學學歷,這沒問題吧?”
“當然,小姐,要不要我將學歷證送過去……”
“噢,那就不必了——另外您還沒有填住址,您現在是住在……”
“我現在暫時還沒住地。我原來住在瑞安公司,現在借宿在別人家裡。”
“您現在哪裡?”
“在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