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反光鏡裡看,曲莉莉就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戴著墨鏡徐海霞也認識她,因為長得豐滿細膩,袁建華曾叫她“小核荔枝”。
其實,這時候徐海霞還沒有使天下大亂的想法,對這個女人,因為同病相憐的緣故,她不像妹妹徐海燕那樣對她苦大仇深。
曲莉莉的確是個風姿綽約的女人,單從她的名字看,就水靈靈嬌滴滴惹人疼愛。這個女人身材不高,卻周身玲瓏,山巒峽谷輪廓分明,再加一張長效保鮮臉和像涼粉一樣滑滑的聲音,十個徐海霞的媽也不是她的對手。徐海霞一度將她當作偶像,可惜因處於敵我陣營,有時不得不昧著良心同仇敵愾。
此時,一陣想嘔的感覺打斷了徐海霞的思緒,還是自己的事要緊,她不再觀察敵情,折回去找回自己的化驗單,果然是個大大的“+”號。徐海霞如臨刀俎,只好又回到童大夫那裡。
“你不打算要這個孩子了嗎?”童大夫嚴肅地問。
“堅決不要!”徐海霞恨透了袁建華,這一次是毫不留戀徹底要離開他,不帶走他的任何東西。
“不行,你最好要。”童大夫一改常態,但還是很嚴肅地說。
“不要!堅決不要!”
“孩子,你要考慮清楚了。你幾次流產,子宮壁已經薄得無法修復再生,你今年29了,再流產不但會有子宮穿孔的危險,而且你以後想懷孕的時候,可能反而不容易了,還可能發生子宮內膜異位症,可能得乳腺癌,可能提前絕經,性功能提前衰退……”
明擺著,童大夫在嚇唬她,卻並沒有惡意。對徐海霞這類不算光彩的角色,60多歲的童大夫還擔負著教育她們的責任,這就是老醫生和實習醫生的區別。所以徐海霞在這種時候總想找機會叫她聲“媽”。
今天徐海霞卻把她的話當了真,她心如刀絞,“哇”地就哭出來了,邊哭邊委屈地說:
“可是不行,堅決不能生啊……”
好在接近中午,病人不多,童大夫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她,還不忘繼續教育:“情況不允許也別折騰自己的身體啊,你看你現在血色素才幾克?貧血那麼嚴重,的確很危險的。”
“讓我死了算了,我完了,我還有什麼活路?”
“女人關鍵得多對自己好一點,要疼自己,孩子,懂嗎?出路總會有的,得靠自己去解決,就是不能拖。”
“我哪裡還有什麼出路?我賤!是我太賤!”
“先別哭,先別哭,我給你檢查檢查。”童大夫像母親一樣地哄她,徐海霞開始脫褲子,爬上婦檢臺。
“哎呀,怎麼又這樣了?”
童大夫倒退了一步。徐海霞的兩腿青紫一片,右膝蓋上還破了一大塊皮,滲著血。
“又是袁建華打的?我得和建敏說說,她哥哥怎麼能這樣,再打去告他!唉,你說你們呢,這種關係不正常啊!”童大夫摘下手套,往垃圾桶狠狠地甩下去。
徐海霞淚如雨下,嘴裡說的什麼更含混不清了。她自己親媽什麼時候對她說過這樣暖心的話?從小她在家裡就是她媽和她奶奶鬧彆扭的裁判,現在她媽還不如眼前的童大夫。她從來沒感到像現在這樣形單影隻,簡直支援不住,趴在窗臺上只管哭。
“喂!小姐,你怎麼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一個略帶南方口音的男聲從視窗下喊上來,徐海霞拿紙巾拼命地擦著眼睛,看窗下的男人文雅白淨,有些眼熟。那男子扶了扶黑邊眼鏡又向上喊:
“媽,我來了,我帶你去海洋所拿標本。”
來人正是童大夫的兒子韋悟。徐海霞不認識他,但多次聽袁建華說起他這位科學家妹夫。在搞廣告攝影的袁建華看來,妹妹袁建敏是退役的舞蹈演員,美麗而時髦,嫁給這個木訥的書呆子純粹“白瞎了”。但是今天徐海霞沒有心思仔細去端詳窗下的“妹夫”,因為滿腹辛酸,一切和袁建華有關係的人都被捎帶著蒙上一層仇恨的陰影。
童大夫走到視窗處,向下點點頭說“我下去了”,順手輕柔地拍了拍徐海霞的肩膀安慰她。徐海霞更加剎不住淚了,窗下的人影模糊一片,韋悟似乎還在說什麼安慰她的話,但是,“嘟”地一聲喇叭響,那輛黑色奧迪車恰好從窗下開過,掩住了韋悟的身影。
徐海霞目送轎車揚起傲慢的煙塵出了醫院大門,心裡的委屈跟著車走了好遠,她似乎看見反光鏡裡那個女人正輕蔑地朝著她笑。
洋相什麼!淚水嘎然而止,徐海霞心裡結結實實罵了一句:哼!同樣做情人,你有轎車伺候,我就得自己來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