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部分(1 / 4)

徐海燕迷迷糊糊跟著阿彩上了小公共汽車,坐在骯髒的座位上,屁股底下又潮又癢。她對窗外的江南風光毫不在意,眼睛一刻也沒離開那件曾經掛在她家三代女人脖子上的金鎖,她像個賊,眼盯著她要下手的目標,生怕阿彩跑了。

公共汽車跑了將近40分鐘,天將要黑了,餘姚城若隱若現地顯露出來。

餘姚是寧波市郊的一個縣級市,像普通的南方小城一樣,動輒上千年的歷史,隱居著西施女士或白蛇娘子,還不斷出產像王陽明這樣的大家,神秘而誘人。這些古色古香的小城如今到處在挖地三尺,修路,蓋房,忙著掩飾它的古老。所以,滿眼是生產塑膠、開關、電線的五金小工廠,稻田裡零星散落著一些二層小樓,不論蓋成俄羅斯式的還是伊斯蘭式的,統統帶著泥土的氣味。

阿彩熟門熟路,帶海燕坐上腳踏三輪車,在河姆渡賓館門前停下。開了房間安頓好,阿彩就要走,她說王淼去槿縣辦事去了,今天回不來,明天給她電話,說完嫣然一笑,向門口走去。

“可是……”徐海燕几乎跟出來。

“什麼?”阿彩回頭笑笑,眼睛笑成兩彎月牙,問:“還有什麼需要辦的?”

“沒……沒有了……”海燕不知如何應答,眼睜睜看著金鎖離她而去。此刻,在她眼裡,阿彩根本就是透明的,只是個載體,她的眼裡只有金鎖,她身負重任,千里迢迢來求的金鎖,近在咫尺,卻只能看著她再次消失。

徐海燕氣得直跺腳,一眨眼的功夫,哪裡還有阿彩的影子?海燕懷疑自己做了個夢,是想金鎖想糊塗了,或許根本就沒有阿彩這個人。為證實這一點,她趕緊撥房間的電話,王淼的手機響了好長一會兒才接起來,一聽,又是阿彩軟軟的聲音:“請問儂哪位,找阿淼嗎?”徐海燕無力地扣下電話,真邪門了,王淼你跟我搗什麼鬼,你這是在搪塞我嗎?她一屁股跌進床裡,心裡慌張起來。

王淼其實真的在路上,他開著一輛五十鈴小貨車,車斗裡有幾大袋桂花,那是阿彩讓他從槿縣的分店帶過來的。車一路向餘姚趕來,他在一個寫著老李記湯圓店的門匾前招呼店裡的夥計水生卸料。已經10點多了,店裡小姑娘阿惠說,阿彩趕回寧波店裡了,王淼拿起電話聯絡阿彩,可桌上的手機卻響了,阿彩沒拿手機。

關了店門,王淼睡下,心裡七上八下:徐海燕到了嗎?住在哪裡?阿彩為何不肯告訴他?他手裡握著手機,整夜翻來覆去,手機卻像啞了。

輾轉到半夜,他終於發現,失眠的原因來自於腦下的枕頭,蕎麥皮芯子的枕頭參差不平,一邊硬一邊軟。他把枕頭掀翻,索性跳下床開啟燈,一本封面捲了角的舊書靜靜地趴在枕頭下,那是斯湯達的簡裝本小說《紅與黑》,阿彩翻開後並沒合起來,而是直接塞到枕下。王淼笑著搖了一下頭,這個阿彩,為了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渴望瞭解他所有的生活細節,包括他看過的書,要把他過去的一切重新體會一遍才罷休。

他把手插進書脊,拿起這本陌生而又似曾相識的書,他的拇指捏住的書頁正是書的第44章,用鋼筆劃過的一條陳舊的直線“嘣”地一聲撥動了他的心絃。那句話是:

“盛夏,一隻蜉蝣早晨九點鐘生,傍晚五點鐘死,它如何能理解夜這個字呢?”

他聽見有個高傲的女孩在用書中的話回答他:“讓它再活五個鐘頭,它就能看見和理解什麼是夜了。”

那個女孩子是徐海燕,他曾經可望而不可及的冰凌女神。在她成為別人的新娘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痛恨自己那些曾經自認為高明的掩飾,他果真變成了一隻蜉蝣,常常在無邊的黑夜裡被噩夢嚇醒,在夢裡他和徐海燕執手相看淚眼,卻被丁文革刺來的尖刀殺死。

那個青澀的大男孩沒有“再活過五個鐘頭”,他在5年前就死了,王淼想。

來到江南後,他學會了混跡江湖的一切本事,他學會為保健品企業寫整版噁心的廣告而毫不臉紅,他學會與客戶整夜在酒吧和小姐堆裡周旋,他甚至學會了說一口流利的寧波話,學著像他所接觸的小五金廠老闆們那樣自嘲:“勿要太瀟灑喔!”。他像一株“病梅”,因為埋藏在雪下的幽香不能獲得社會的青睞,便以誇張的虯枝來渴求他人的認同。經過江南梅雨的洗禮,他再也不做有關眼淚和鮮血的噩夢了。

可是今天,他再次驚夢,他夢見自己披著紅衣主教的斗篷,站在法國19世紀的小城維裡埃的石子路上,一個女人大聲喊著“於連,現在一切都完了!”,她揮舞著利劍向他刺來,他看不清她是德·萊納夫人還是瑪蒂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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