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帳裡有暗黃的燈光透出,映出一坐一臥兩個人影。
“你真的沒事?”蕭玦盤膝坐在擁被而臥的楚非歡對面,“我怎麼覺得你有點不對?你把面具除下來吧,主帳中就我們兩個,你還戴著面具幹嘛?”
“沒事,”楚非歡並不抬眼看蕭玦,斜斜倚著被褥,手指輕捏軍報一角,道:“習慣了。”
他似乎不願意多說話,語速也很慢,蕭玦知道他寡言,也不以為杵,自己嘩啦啦的翻著軍報道:“白淵大軍改道了,以他的行事風格,你覺得他會去昶城,還是禹城?”
楚非歡不答,半晌蕭玦詫異的抬頭看他,他才輕輕動指,指尖向著地圖上的禹城。
“嘿!英雄所見略同!”蕭玦一拍腿,長眉飛揚,“那傢伙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昶城近,而且臨近現在的北魏邊界,按說他在被追逐的情形下是該選擇昶城,可我覺得,他更有可能看中禹城,那裡城防層次分明,荒蕪圈、警戒圈、城防圖都很完備,偵哨、護城壕、轉關橋、馮垣、拒馬帶、女牆、橫牆一樣不少,糧食儲備也是,而且因為原先兩國界碑的北移,早先的軍力部署有了更動,禹城現在不再是要塞,守軍不足,白淵要是沒動禹城的心思,我跟他姓。”
他匆匆將軍報看完,道:“他軍中居然還有東燕女王,兩路大軍在虎口崖分兵,看似往昶城方向,可我看是虛晃一槍,昨日素玄經過我們大軍,受我拜託先去保護長歌,她的安全應可吳虞,我還是直接奔禹城,在那裡等她吧。”
苦笑了一下,他又道:“反正也追不上,步兵哪裡比得上騎兵,還帶著輜重,我從禹城等她過來,保不準還能比追她來得快些見到她。”
楚非歡輕輕頷首,蕭玦向來是個說風就是雨的行動派,立即站起,道:“今夜我就帶一半人先去守株待兔,我這裡離禹城比白淵近,這回,總該我搶在前面了吧?”
他一邊向外走一邊朗聲笑道:“你看來精神不好,就不必趕著急行軍了,好好休養,我不許馮子光來吵嚷你,實在有緊急軍情了,你再點撥他一下就行了。”
他最後一句話說完時,人已遠在帳外,意氣風發的年輕帝王,反掌間決定萬人命運,看著別人接受已成習慣,他不知道說出口的話應該要等待別人回答,因為向來,他的話就是旨意。
所以他永遠都不知道楚非歡對於他的安排的,那句答覆。
案几上,油燈燈火悠悠顫動,被他離開時帶起的風聲卷得飄搖欲滅,恍若生命即將油盡燈枯的那一刻,那一點堅持不滅的光,時時都將湮沒。
帳外傳來喧騰的聲響,人聲,馬嘶,兵器撞擊、大聲呼喊的口令,一切都這麼蓬勃而有生氣,帶著新鮮的明亮的熱力,一陣陣撲進冷清的帳篷。
帳篷穹頂沉沉,罩下一大片深黑的陰影,那一方黯淡的空間裡,靜臥的秀麗男子,沉默如即將永遠凝固的冰雕。
楚非歡輕輕吐出一口氣息。
他的手,按在了自己心口胎記的地方,那裡,沒有人看見,曾經鮮活璀璨的金色鯉魚標記,已經黯淡無光。
這是楚氏皇族,即將大去前的徵兆。
知道自己會死,但是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可供珍惜的時光總是短暫得殘忍……楚非歡按著心口,露出一絲淡淡笑意。
玄螭宮那個密室真幽暗啊……睜開眼時嗅見的濃郁的腥氣,他的心在下沉,不住的沉,然而當陰離問出那句,“你是想要殘廢著活十年,還是完好著活一載?”時,他突然就平靜了下來。
這是選擇嗎?這不是選擇,這只是宿命,在度過那樣失去健康肢體和武功,在泥濘中掙扎的三年後,在多少次眼睜睜看著長歌遇險自己卻無法相救,甚至連站在和她一樣的高度去看她都不可能之後,他早已別無選擇。
當時唯一的猶豫,是看見嘯天,剖心而死的嘯天,用自己的心換了他的命,他本應當好好珍惜。
……嘯天,我對不起你。
一年之期,算算,恰是今日。
那天對戰完顏純箴,最後的真力擊破金鼓,鼓碎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全身的真力都被抽空,神智彷彿突然抽離了軀體,懸浮於半空,他竟然離奇的透過自己的軀體,看見自己的心,越來越緩的跳動,漸漸趨於停滯。
那一霎他以為自己即將死去,或者已經死去。
彷彿深海的黑暗潮水,無邊無際的湧過來,將他淹沒至頂,他睜著眼睛,卻突然看不見任何事物。
也看不見她。
隱約聽見她在關切的詢問,卻根本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