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聲,偏過頭去,抬起手來擋著,手上又著了一下,那厚毛巾吸收了多量的水,分外沉重,震得滿臂痠麻。薇龍兩隻手捏緊了毛巾,只管沒頭沒腦的亂打,睨兒只顧躲閃,也不還手,也不辯白,也不告饒。可是浴室裡免不得有些聲響,小丫頭跑來看見了,嚇得怔住了,摸不著頭腦。有兩個看得不服氣起來,便交頭接耳的說道:〃正經主子,且不這麼作踐我們;這是哪一門子的小姐,這樣大的脾氣!睨兒姐姐,你平時也是不肯讓人的人,今兒你是怎麼了?〃睨兒嘆了一口氣道:〃由她去罷!她也夠可憐的!〃這句話正戳到薇龍的心裡去。她狠命的再抽了睨兒一下,把毛巾一丟,人一軟,就癱到浴盆邊上去,捧著臉,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一場鬧,早驚動了梁太太,梁太太到場的時候。睨兒正蹲在地上,收拾那磁磚上一汪一汪的水。一面擦地,她自己衣襟上的水兀自往下滴。梁太太喝道:〃這是怎麼回事?〃睨兒不答。再問薇龍,哪裡問得出一句話來。旁觀的小丫頭們也回說不知姑娘為什麼生氣。梁太太當時也不再追問下去,只叫人把薇龍扶上樓去休息,然後把睨兒喚到密室裡,仔細盤問。睨兒無法隱瞞,只得吞吞吐吐說出姑娘怎樣約了喬琪來,自己怎樣起了疑,聽見姑娘房裡說話的聲音,又不敢聲張,怕鬧出是非來,只得在園子裡守著,想趁那人走的時候,看一個究竟。不料被姑娘發現了,怕我監督她的行動,所以今天跟我發脾氣。梁太太聽了,點頭不語,早把實情揣摩出了八九分,當下把睨兒喝退了,自己坐著,越想越惱,把臉都氣紫了。本來在剔著牙齒的,一咬牙,牙籤也斷了,她嗤的一聲吐掉了牙籤頭兒,心裡這麼想著:這喬琪喬真是她命宮裡的魔星,幾次三番的拿她開玩笑。她利用睇睇來引他上鉤,香餌是給他吞了,他還是優遊自在,不受羈束。最後她下了決心,認個吃虧,不去理他了。為了他的搗亂,她勢不能留下睇睇。睇睇走了,她如失左右手,一方面另起爐密,用全力去訓練薇龍,她費了一番心血,把薇龍捧得略微有些資格了,正在風頭上,身價十倍的時候,喬琪喬又來坐享其成。這還不甘心,同時又順手牽羊吊上了睨兒。梁太太陪了夫人又折兵。身邊出色人材,全被他一網打盡了,如何不氣?
但是梁太太到底是個識大體的人,沉吟了半晌,竟按下了一肚子火,款款的走到薇龍房裡來。薇龍臉朝牆睡著,梁太太便在床沿上坐下,沉默了一會,然後顫聲說道:〃薇龍,你怎麼對得起我?〃說著,便抽出手絹子來揉眼睛。薇龍不言語。梁太太又道:〃你叫我在你爸爸面上怎麼交代得過去?照說,你住在我這兒,你的行動,我得負責任,就怪我太相信你了,疏忽了一點,就出了亂子。……咳!你這可坑壞了我!〃薇龍自己知道被她捉住了把柄,自然由得她理直氣壯,振振有詞。自己該懊悔的事,也懊悔不了這許多,把心一橫,索性直截了當的說道:〃我做錯了事,不能連累了姑媽。我這就回上海去,往後若有什麼閒言閒語,在爹媽的跟前,天大的罪名,我自己�下,決不至於發生誤會,牽連到姑媽身上。〃梁太太手摸著下巴頦兒道:〃你打算回去,這個時候卻不是回去的時候。我並不是阻攔你回家。依我意思,恨不得雙手把你交還了你爸爸,好卸了我的責任,也少�一份心。可是你知道世人的嘴多麼壞,指不定你還沒到家,風裡言,風裡語,倒已經吹到你爸爸耳朵裡去了。他那暴躁脾氣你是曉得的。你這一回去,正證實了外邊的謠言。你這一向身體就不大好,哪裡禁得住你爸爸零零碎碎逐日給你受氣!〃薇龍不作聲。梁太太嘆道:〃怪來怪去,都怪你今天當著丫頭們使性子,也不給你自己留一點餘地!這麼大的人了,還是一味小孩子脾氣,不顧臉面,將來怎麼做人呢?〃薇龍紅了臉,酸酸的一笑道:〃姑媽要原諒我,我年紀小,脫不了毛躁的脾氣。等我到了姑媽的歲數,也許我會斯斯文文的談戀愛,也未可知!〃梁太太冷笑道:〃等你到了我的歲數,你有談戀愛的機會,才怪呢!你看普通中等以下人家的女人,一過三四十歲,都變了老太太。我若不是環境好,保養得當心,我早老了。你呀──你這麼不愛惜你的名譽,你把你的前途毀了,將來你不但嫁不到上等階級的人,簡直不知要弄到什麼田地!〃這一席話,刺耳驚心,薇龍不由自主的把雙手捫著臉,彷彿那粉白黛綠的姿容已經被那似水流年洗褪了色。
梁太太一歪身,把胳膊撐在薇龍的枕頭上,低聲道:〃一個女人頂要緊的是名譽。我所謂的名譽和道學家所謂的名譽,又有些分別。現在腦筋新一些的人,倒是不那麼講究貞節了。小姐家在外面應酬應酬,總免不了有人說兩句閒話。這一類的閒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