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宥你!我原宥你!呵,羅傑,你為什麼不早一點給我一個機會說這句話?我恨了你一整天!〃羅傑道:〃親愛的!〃她把身子旋過來就著他,很有滑下闌干去的危險。他待要射近一點讓她靠近他,又彷彿……更危險。他躊躇了一會,從闌干底下鑽了過去,面朝裡坐在第二格闌干上。兩個人跟孩子似的面對面坐著。羅傑道:〃我們明天就度蜜月去。〃愫細詫異道:〃你不是說要等下一個月,大考結束之後麼?〃羅傑道:〃不,明天,日本、夏威夷、馬尼拉,隨你揀。〃愫細把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昨天羅傑對她的態度是不對的,但是,經過了這一些波折,他現在知道懺悔了。這是她給他的〃愛的教育〃的第一步。日本,夏威夷……在異邦的神秘的月色下,她可以完成她的〃愛的教育〃。她說:〃你想他們肯放你走麼?〃羅傑笑道:〃他們管得了我麼?無論如何,我在這裡做了十五年的事,這一點總可以通融。〃愫細道:〃我們可以去多久?六個禮拜?兩個月?〃羅傑道:〃整個的暑假。〃愫細又把她的手緊了一緊。天暗了,風也緊了。羅傑坐的地位比較低,愫細的衣角,給風吹著,直竄到他的臉上去。她笑著用兩隻手去護住他的臉頰;她的食指又徐徐地順著他的眉毛抹過去,順著他的眼皮抹過去。這一次,她沒說什麼,但是他不由得記起了她的溫馨的言語。他說:〃我們該回去了罷?〃她點點頭。他們挽著手臂,穿過凱絲玲的房間,走了出來。
蜜秋兒太太依舊立在她原來的地方,在樓上的樓梯口。樓下的樓梯口,立著靡麗笙,赤褐色的頭髮亂蓬蓬披著,臉色雪白,眼眶底下有些腫,頭抬著,尖下巴極力向前伸出,似乎和樓上的蜜秋兒太太有過一番激烈的爭辯。羅傑道:〃晚安,靡麗笙!〃靡麗笙不答,她直直地垂著兩隻手臂,手指脆開了又團緊了。蜜秋兒太太蹬蹬蹬三步並做兩步趕在他們前面奔下樓去,拖住了靡麗笙,直把她向牆上推,彷彿怕她有什麼舉動似的。羅傑看見這個情形,不禁變色。愫細把頭靠在他的手臂上,細聲說道:〃夏威夷……〃是的,明天他們要到夏威夷去了,遠遠的離開了靡麗笙、蜜秋兒太太、僕歐……知道他們的事的人多雖不多,已經夠使人難堪的。當然,等他們旅行回來之後,依舊要見這些人,但是那時候,他們有了真正的密切的結合,一切的猜疑都泯滅了,他們誰也不怕了。
羅傑向愫細微微一笑,兩個人依舊挽著手走下樓去。走過靡麗笙前面,雖然是初夏的晚上,溫度突然下降,羅傑可以覺得靡麗笙呼吸間一陣陣的白氣,噴在他的頸項上。他回過頭去向蜜秋兒太太說道:〃再會,媽!〃愫細也說:〃媽,明天見!〃蜜秋兒太太道:〃明天見,親愛的!〃靡麗笙輕輕的哼了一聲,也不知道她是笑還是呻吟。她說:〃媽,到底愫細比我勇敢。我後來沒跟佛蘭克在電話上說過一句話。〃她提到她丈夫佛蘭克的名字的時候,薄薄的嘴唇向上一掀,露出一排小小的牙齒來,在燈光下,白得發藍,小藍芽齒……羅傑打了個寒噤。蜜秋兒太太道:〃來,靡麗笙,我們到陽臺上乘涼去。〃
羅傑和愫細出門上了車,在車上很少說話。說的都是關於明天買船票的種種手續。愫細打算一到家就去整理行裝。到了家,羅傑吩咐僕歐們預備晚飯。僕歐們似乎依舊有些皇皇然,失魂落魄似的,臥室也沒有給他們收拾過。那盞燈還是扯得低低的,離床不到一尺遠,羅傑抬頭望了一望愫細的照片,又低頭望了一望愫細,簡直不能相信,她真的在這間屋子裡。他把手扶著燈罩子,對準了光,直向她臉上照過來。愫細睜不開眼睛,一面笑一面銳叫道:〃喂,喂,你這是做什麼?〃她把兩隻手掩住了眼睛,頭向後仰著,笑的時候露出一排小小的牙齒,白得發藍。……小藍芽齒!但是多麼美!燈影裡飄著她的鬆鬆的淡金色的頭髮。長著這樣輕柔的頭髮的人,腦子裡總該充滿著輕柔的夢罷?夢裡總該有他罷?
他丟開了那盞燈,燈低低地搖晃著,滿屋子裡搖晃著他們的龐大的黑影。他想吻她,她說:〃現在你先吻我的腮,待會兒,我們說晚安的時候,也許我讓你吻我的嘴。〃後來,他預備將燈推上去,歸還原處,她說:〃不,讓它去,我喜歡這些影子。〃羅傑笑道:〃影子使我有點發慌;我們頂小的動作全給它們放大了十倍,在屋頂上表演出來。〃愫細道:〃依我說,放得還不夠大。呵,羅傑,我要人人都知道,我多麼愛你。我要人人都知道你是多麼可愛的一個人!〃羅傑又想吻她。僕歐敲門進來報告道:〃巴克先生來了。〃愫細嘟著嘴道:〃你瞧,你還沒有去向校長請假,他倒先來攔阻你了!〃羅傑笑道:〃哪有這樣的事?他來得正好,省得我明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