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蓮一身棉白,獨自撐傘而行。臃腫的長襖穿在他身上,別有雍容。
行至樓前,門從裡輕輕開啟,走出一個微微發福,卻英俊挺直的中年男子,白皙的面孔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安大人。”
“連相。”安蓮收起傘,放在廊下。
連鐫久微微一笑,返身回屋。從以前到現在,他們向來無須多言客套。“安大人可知……高陽王進京了。”他面上平靜如鏡,說出的話卻是石破天驚!
安蓮眸光一閃,心下有幾分瞭然。連鐫久做事向來滴水不漏,若非事態嚴重,決不可能冒內外勾結之嫌進宮見他。“每年三月,各地官員進京述職是慣例。今年皇上祭祖,也只推延半月。高陽王思念母親,來早稍許,也是常情。”
連鐫久點頭稱是,“往年送禮都是你我聯名,因此特地來問今年可還是比照舊例?”
此問多餘,兩人心知肚明不可能相同。去年的安蓮還是右相,去年的明泉還是公主。不過連鐫久如此說卻有試探的意味。一試安家的態度,是不是一心一意忠於皇上,二試明泉的看法,對高陽王到底只是戒心,還是有了殺心。不過這番試探按在先皇託孤兒重臣連鐫久的身上卻有些多餘。除非……安蓮心下一沉,連鐫久對明泉的忠心已經開始動搖了麼?
“須問過皇上再定。”他不動聲色道。
連鐫久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笑道:“想不到大宣第一公子成親後,也是懼內一名。”
“君為臣綱,此乃倫常。”他淡笑道,“皇上首先是臣的君主,畏之敬之,自然有之。”
“安大人似乎還少說了一句。”
安蓮以眼神詢問。
“夫妻之間,似乎更該有情有愛。”他笑得意味深長。
“連相所言甚是。”安蓮眼波輕漾,精緻勝鬼斧神工的五官頓時柔若春風,令人心曠神怡,“連相的七位夫人溫柔賢淑,相敬如賓,實是羨煞旁人。”
連鐫久哈哈一笑,連道哪裡。
“不知高陽王此刻下榻何處?”安蓮冷不丁問道。
連鐫久笑容微斂,隨口道:“正在舍下。”
安蓮偏頭笑道:“連相的三夫人和六夫人精通廚藝,比御廚猶有過之,高陽王真是好口福。”
連鐫久噙笑不語,右手食指在左拇指的玉扳指上摩挲半晌,才幽幽道:“安大人可聽聞……北夷兵變?”
“略有耳聞。”安蓮適才正望著窗外廊簷上滴答的水珠,聞言轉首道。
“本相只是疑惑,跋侍臣與皇上在一起,身邊還有帝師和孫尚書,怎麼會出現在北夷?”
“興許借跋侍臣之名造勢罷了。”安蓮四兩撥千斤道。
“安大人近日可有皇上音訊?”
安蓮臉色微冷,隨即慢慢回暖,清豔明眸中隱有情意綿延,“可需取來?”
連鐫久目光如炬,在他眼中細細搜尋了遍,似在辨認真偽,半晌才咳嗽著訕笑道:“不過問問。”皇上的情書誰敢偷看。
“昨天夜裡雍州八百里加急。”正當話題稍頓時,連鐫久忽然提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奉陽城外的奉堤……垮了。”
安蓮眼簾微合,雙眼睫毛幾不可見地輕顫了下。
“希望……沒有傷及無辜。”話如蟬鳴,投入心湖,嘹亮廣遠。
窗外,雨幕漸密,如意穿過層層雨障,弓背低頭跑來。
“主子。”他站在廊下,急聲道,“徐太妃朝這邊來了。”
連鐫久慢條斯理地撣了撣袖口,意味深長道:“這陣子雨下得疾,傘再大也遮不了全部,安大人不如找個屋簷歇歇再走。”
安蓮回禮,“安蓮省得,連相慢走。”
連鐫久點點頭走出門,掏出條手絹遞給如意,才從暖冬閣的另一條道去了。
如意拿著手帕,疑惑地看著安蓮。
“既是連相給的,便收下吧。”
如意這才拿起絹帕擦拭起來。
安蓮拿起放在門邊的傘,輕輕撐起,“走吧。”
如意剛要點頭,又急忙搖頭,“不是假的,徐太妃真的過來了。”
安蓮握傘的手一頓,看了看連相的去路,嘆了口氣,“從這邊走。”
彎道泥濘,汙水飛濺,落在那銀緞鞋面上,點點滴滴,又連成一片。
如意搶過傘,小心翼翼地舉在安蓮頭頂七八寸處,跟在身後亦步亦趨。
走著走著,那棉白的身影突地一停,如意急忙剎住腳步,眼睛直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