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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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了好大的勁,拖到七月二十五終於在賢良寺訂了和約。李鴻章抱病出席,與慶王奕劻佔大餐桌的一面,正對面是外交團領袖,西班牙公使葛絡幹,其餘德、奧、比、美、法、英、意、日、荷、俄十國公使,列坐三面。略一寒暄,由葛絡幹宣讀條約全文,共計十二款:第一、對德謝罪;第二、懲辦禍首;第三、對日謝罪;第四、於外國墳墓被掘處建碑;第五、禁止軍火運入中國;第六、賠款四億五千萬兩;第七、使館駐軍;第八、削平大沽炮臺;第九、各國於北京、山海關間駐軍;第十、張貼禁止仇外之上諭;第十一、修濬白河、黃浦江;第十二、改總理衙門為外務部。
讀完法文字,再由中國方面的隨員宣讀中文字,然後由奕劻與李鴻章先畫押,是畫的幾十年不曾一用的“花押”。
等各國公使依序簽署完成,慶王奕劻雖覺心情沉重,但亦不無仔肩一卸的輕鬆之感,只有李鴻章,心事反而愈重!公約雖成,俄約棘手。公約未成之際,俄約猶可暫時擱置,如今則推無可推,拖無可拖,而且預料格爾斯等人的催逼,會日甚一日。八十老翁,竟陷於內外交迫,擺脫不能,動彈不得的困境,想起來真如一場噩夢,而且是不醒的噩夢。
回到賢良寺,上上下下,一片沉默。李鴻章整夜失眠,長吁短嘆,令人酸鼻,可是沒有人敢勸他,也不知如何相勸?唯一敢在他面前發議論,談得失的張佩綸,從發了辭差的電報,就請假回江寧了。此外,只有一個于式枚,比較起來,能夠使李鴻章不至於因為肝火太旺而大發脾氣,所以大家公推他去伺機勸慰。
于式枚長於文筆,拙於言詞,一清早見了李鴻章,只請個早安,竟別無話說。
“慶邸怎麼交代?”李鴻章問道:“畫押一事,是否先發電報,請代奏?”
“是的。已經發了,只說已畫了押,不及他語。”
“你看,是不是應該將這次議約的苦衷,詳細奏報?”
“看中堂的意思。”
“我看一定要有此一奏。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心事如潮,反不知從何說起,你倒擬個稿子來看。”
“是!”于式枚說:“請中堂列示要點。”
李鴻章想了一下說:“前一陣子我聽人說,軍機上還有類似剛子良之流所發的論調。真正是國家的氣數!中國元氣大傷,若再好勇鬥狠,必有性命之憂。”
“這一層意思,只有擺在最後說。”于式枚問:“前面呢?”
“自然是談和議之難,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于式枚點點頭又問:“請從速回鑾的話,要不要提?”
“不必提了!既有明諭,不必饒舌。”
于式枚很快地擬好奏稿。李鴻章看上面寫的是:“查臣等上年奉命議和,始而各使竟將開議照會駁回,幾莫測其用意之所在。嗣於十一月初一日,始據送到和議總綱十二款,不容改易一字。臣等雖經辦送說帖,於各款應商之處,詳細開說,而各使置若罔聞。且時以派兵西行,多方恫嚇。臣等相機因應,筆禿唇焦,所有一切辦理情形,均隨時電陳摺奏。”
看完這一大段,李鴻章停了下來,沉吟著說:“‘筆禿唇焦’之下,應該有兩句話,表示苦衷。”
“是力不從心之意?”于式枚問。
“不止於此!”李鴻章提起筆來,在“筆禿唇焦”下面,添上一小段:“卒以時局艱難,鮮能補救,撫衷循省,負疚良深。”
中間是敘議定以後,枝節叢生,種種委屈。最後,于式枚將李鴻章的話敘了進去:“臣等伏查近數十年內,每有一次構釁,必多一次吃虧。上年事變之來,尤為倉卒,創深痛巨,薄海驚心!今和議已成,大局少定,仍望我朝廷,堅持定見,外修和好,內圖富強,或可漸有轉機。譬諸多病之人,善自醫調,猶可或復元氣,若再好勇鬥狠,必有性命之憂矣!悽悽之愚,伏祈聖明垂察。”
“沒有能說得透徹。可也沒有法子了!”李鴻章說:“拜發吧!”
“中堂,”于式枚問:“是不是要請慶王先過一過目?”
“為什麼?”李鴻章忽然又發脾氣了,“他事事掣肘,專聽日本小鬼的話,不必理他!”
這頓脾氣,發得于式枚心裡很難過。李鴻章的“中堂脾氣”是出了名的,于式枚相從多年,司空見慣,而況又非對他而發,更無須介意。他難過的是,李鴻章的“中堂脾氣”,向不亂髮,甚至以發脾氣作為一種親暱的表示。北洋與淮軍中很有人知道他的脾氣,他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