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定是寫給瑾妃,囑她設法轉呈皇帝。她之所以要抵賴,只是為了迴護胞姐而已。
於是慈禧太后要考慮了。若是必欲瞭解真相,瑾妃現在正派人看守著壽兒,惴惴然等待著查問,只要一傳了來,不必動杖,就能讓壽兒和盤托出。可是,她不能不顧到後果。
這個後果,就是會造成一種傳說,如果洋人打進京城,慈禧太后會逃,皇帝不會逃。他留下來還要跟洋人議和呢!
有此傳說,隱患滋多。想一想決定放過瑾妃,而這正也是變相籠絡的一種方法,有所損亦有所益,不算失策。
打定了主意,冷笑著說:“你也有嘴硬不起來的時候!國家搞成今天這個樣子,都是你當初花裡胡哨地哄著皇上胡作非為的緣故。洋人不攻進來便罷,若是攻了進來,我第一個就處你的死!”
聽得這話,珍妃心血上衝,滿臉漲紅,覺得世界上的謊言,沒有比慈禧太后的這番話,更不符事實。明明是她自己聽信了載漪、徐桐之流的話,縱容義和團闖下的大禍,誰知會輕輕將責任推在皇帝與自己身上,豈不可恨!
她沒法子一口唾沫吐在慈禧太后臉上,只能在態度上儘量洩憤,揚起臉,偏過頭去,大聲答道:“隨便怎麼辦好了!”
這更是公然犯上的行為,可說從未有人敢這樣子對她說話過。然而,慈禧太后還是忍了下來,只“嘿、嘿”連聲地冷笑著走了。
而珍妃反倒有爽然若失之感。當她出言頂撞時,便已想到慈禧太后會氣得臉色鐵青,渾身發抖,期待著有此一副模樣為她帶來報復的快意,稍稍補償這兩年多來被幽禁的諸般苦楚。然後,拚著皮肉受苦,當慈禧太后痛責時,毫不客氣地頂過去,乘機發一發積之已久、藏之已深的牢騷怨恨,那就雖死無恨了。
沒有想到,慈禧太后居然會忍平時之萬不能忍,自己所期望的一切,亦就完全落空,反倒留下一個疙瘩在心裡,不斷地在想,慈禧太后會有怎麼樣的處置?
那當然是極嚴厲的處置!但嚴厲到何等地步,卻非她所能想象。一個人坐在沒有燈火的屋子裡,怔怔地望著低掛在宮牆上端的昏黃的月亮,不辨自己心裡是何滋味?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然發覺東面的炮聲密了,不但密,而且聲音也跟平常所習聞的不同。不過,這也只是心頭一閃即過的感覺,反正炮聲司空聽慣,無足為奇。而為了希望忘卻炮聲的喧囂,又常常自己逼著自己去回憶往事,唯有在回憶中,她才能忘掉眼前的一切。
這時,腦中所浮現的,是一個壯碩的影子。她一直覺得奇怪,高大胖得近乎粗蠢的“文老師”——文廷式,能寫出那樣清麗的詞,說什麼文如其人?在文廷式可真是破例了!
一陣風過,為她平添了深深的寒意,記起文老師教過她的,黃仲則的詩:“全家都在西風裡,九月衣裳未剪裁”,不由得心裡在想,文老師的處境,只怕比黃仲則也好不了多少!
“海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她低聲吟哦著,由不知在天邊何方的文廷式,拉拉雜雜地勾起一連串的記憶,打發了大半夜。
※ ※※
九城隔絕,家家閉門,如果有外出的,十之八九是為了想探得真正的訊息。可是,誰也不知道道聽途說中,那一句是真話,那一句是謠言。
有的說,東直門、朝陽門外,聯軍的前驅,已經到達;有的說,天壇已到了好些頭上纏布,膚色漆黑的“洋鬼子”;也有人說,兩宮已經出奔,目的地是張家口。
這一說可以確定是謠言,慈禧太后依舊住在寧壽宮。當然,她也聽到了敵人已抵城下的傳聞,想起前一天通宵不息,來自東面的炮聲,她知道破城的時辰快近了。
“有件事該辦了!”她自語著站起身來,大聲吩咐:“找崔玉貴!”
崔玉貴正領著四十名快槍手,把守寧壽宮通大內的蹈和門,就在樂壽堂西面,相距極近,一傳便到。
“傳她來問吧!”
“她”就是珍妃。早有默喻的崔玉貴答應著,匆匆住北,親自去傳召珍妃。
接著,慈禧太后也走了,不帶一名宮女,也不帶一名太監,由樂壽宮西暖堂出來,繞西廊過頤和軒,走到西角門,崔玉貴迎上來了。
“馬上就到!”崔玉貴說了這一句,扶著慈禧太后出了西角門。
門外就是景祺閣西面的一個穿堂,西牆之外,便是久已荒涼的符望閣與倦勤齋之間的大天井。老樹過牆,兩三隻烏鴉“呱、呱”地在亂叫。
這個穿堂亦很少人經過,其中空空如也,什麼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