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卻碰了釘子,“混帳東西,好嚕囌!”皇帝又問,“外頭冷不冷?”
這一次小李不敢嚕囌了,跪下答道:“跟昨兒個差不離。”
沒有引見就不須穿袍褂。皇帝有套心愛的衣服,特意傳“四執事”太監把它取了來,是一件棗兒紅的灰鼠皮袍,配上淺灰貢緞的“巴圖魯”背心,平肩一排金剛鑽的套扣,晶光四射,把人的眼睛都閃得花了。腰間繫根明黃的絲絛,拴上平金荷包、彩繡表袋,又是叮玲啷噹的許多漢玉佩件。頭上是珊瑚結子的便帽,前面鑲一塊綠得一汪水似地“玻璃翠”,辮子梳得油光閃亮,只是頭髮不多,還不夠長,皇帝叫小李在辮梢綴上極長的絲線。打扮好了,取穿衣鏡來前後照看,自己覺得比載澂還漂亮,心裡十分得意。
一到書房,師傅諳達,無不注目,只有倭仁大不以為然,那臉色便不大好看了。
原該他講《禮記》,攤開了書卻問起別的話:“皇上在宮內,可常省覽《啟心金鑑》?”
這是倭仁特為皇帝編制的一冊課本,輯錄歷代帝王事蹟,以及名臣奏議,加上註解,讀完以後,倭仁請皇帝攜回宮中,時時溫習。但皇帝嫌它文字枯燥,不如另一本《帝鑑圖說》——明朝張居正為神宗授讀所編的課本,有圖有文,來得有趣,所以坦率答道:“我常看《帝鑑圖說》。”
“那也好。”倭仁徐徐說道,“請皇上告訴臣,漢文帝在宮中,穿的什麼衣服?”
皇帝心裡在說:“老古板又來了!”但其勢又不容閃避,隨即答道:“弋綈。”
“請問什麼叫弋綈啊?”
“黑的,很粗的綢子。”
“是!”倭仁便把皇帝從上至下又打量了一遍,“天子富有四海,漢文帝又何必穿得那麼樸素?臣再請問皇上,‘安史之亂’是怎麼來的呢?”
《啟心金鑑》和《帝鑑圖說》都指出“安史之亂”是由唐玄宗驕侈淫逸而來,但皇帝不肯如此回答,“那是因為用於李林甫這個奸臣的緣故。”他緊接著問道:“倭師傅,今兒該上生書了吧?”
倭仁拙於詞令,連個十三歲的學生都說不過,到底讓他“顧而言他”地閃了過去,把倭仁一肚子的話都封住了。
這天《禮記》的生書是匠人篇,一聽開頭四句:“匠人建國,水地以縣,置槷以縣,視以景,”皇帝就有三句不懂,還有兩個字從未見過,他的頭就痛了。讀倭仁教的書,幾乎沒有一次不頭痛,他用各種方法去對付,精神好就故意找些麻煩,扯東扯西,磨到了時候完事,精神不好就只得垂頭喪氣地一味苦苦忍受。有時也想聽從師傅的勸諫,用些心思下去,從書中“啃”出點味道來,無奈那些書實在太古老了,硬得象石頭一樣,枉費氣力,只是啃它不動。
幸好倭仁在內閣中有個會議,就只教了那四句生書,再背了兩課熟書,便算結束。接下來的功課是寫字,歸翁同和“承值”。平常遇到這時候是皇帝比較輕鬆的一刻,看看帖,聽翁同和講用筆的方法,都不費心思。而最主要的是唯有這片刻可以借磨墨為名,把小太監找來說說話。心裡不甚舒服,亦可以嫌墨磨得太濃太淡,把小太監罵幾句出出氣。
但這天他一改常態,規規矩矩寫完兩篇大楷,一篇小楷,送了給翁同和看過,隨即吩咐:“進去吧!”
一天的功課分做兩節,一早六點上書房,讀到九點鐘,進宮用膳,如果有“引見”,便提早離去,然後到十點左右,復回書房,先讀滿書,再讀漢文,一直到午後一點半左右,才能放學。
中間還休息用膳的一個鐘頭,是在養心殿,那裡沒有宮女,只有太監。皇帝惦念著桂連,卻苦於不能無緣無故到慈安太后宮裡去看一看,同時他也不願意透露心事,所以不便叫張文亮或別的小太監去打聽,桂連進宮了沒有?
想來一定進宮來了,張文亮的話一向靠得住。只不知她此刻在幹些什麼?轉念到此,發覺一件他從未想過的事,“小李,”他問:“你們閒下來的時候,幹些什麼?”
“奴才那兒敢偷閒哪?不整天伺候萬歲爺嗎?”
小李誤會了他的意思。“我不是說你,你當差挺巴結,好得很!”他故意這樣說,好教小李寬心說實話,“我是說別的人怎麼樣?”
“那可不一定了。”小李答道,“喝酒、下棋、賭錢、喂貓餵狗,或者養個雀兒什麼的,各人找各人的樂子。”
“那些丫頭呢?”
“她們?”小李撇撇嘴,“還不是聚在一起,誰長誰短的說是非,要不就拌嘴,說急了還許打一架。”
皇帝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