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替我繡一對枕頭。就象你的這塊手絹兒似的,中間不要繡什麼,平平整整的,那樣子枕著才舒服。你想想繡什麼花樣?”
“嗯。”桂連微翹著嘴,一雙靈活的眼珠,不斷轉著,“自然得用明黃緞於。繡兩條龍,用黑絲線繡,這麼沿著邊上繞過來,”她用雙手比劃著,“上面正中間,繡一顆紅絲線繡的火靈珠,這叫‘二龍搶珠’,萬歲爺看行不行?”
這個花樣不新鮮,但看她講得起勁,皇帝不忍掃她的興,便這樣答道:“好!繡一對‘二龍搶珠’,再繡一對什麼?不要用明黃的了,就白緞子好,花樣不要多。”
這下把桂連考住了,想了半天想不出,窘笑著說:“奴才不知道繡什麼好。”
“那就慢慢兒想。”皇帝記起書房中的光景,遇到背書或者考問什麼,越逼得緊越答不出來,自己深受其苦,所以能夠體會桂連心裡的著急,安慰她說:“不要緊,不要緊!”
這一連兩個“不要緊”,使得桂連大為感動。她聽宮女們談過皇帝的許多故事,說他喜怒無常,十分任性,每每想些“拿鴨子上架”的花樣。為了教小太監翻斤斗,不知道多少孩子摔得吐血或者斷了骨頭,現在看來,那些人的話怕靠不住。不然就是小李的話不錯:“萬歲爺對女孩子的脾氣最好。”
女孩子也很多,何以單單對自己好呢?這樣想著,頓時臉上發熱,飛快地瞟了皇帝一眼。就這一眼中,把皇帝的面貌看得很清楚,大眼、高鼻樑、顴骨很高,白淨的臉皮上,淡紅的嘴唇,漆黑的眉毛,長得異常清秀,忍不住還想看一眼。
等她那雙水汪汪的眼睛再瞟過去時,皇帝也心跳氣喘了,“桂連!”他沒話找話,“你一直住在杭州嗎?”
“是!”桂連答道,“奴才那兒也沒有去過,是第一回到京城。”
“跟我一樣。除了熱河、東陵、西陵,那兒也沒去過。”皇帝又問:“西湖好玩兒不?”
“滿營就在西湖邊上,天天看,也不覺得什麼好。”
“對了!天天看都看厭了。外面沒見過的,不知道宮裡怎麼樣的了不得,照我看一點兒都不好!你看呢,宮裡好不好玩?”
“奴才怎麼能說不好?”
“是啊,你不能說不好。”
就這樣,皇帝不自覺地總是附和著桂連說話,十分投機,他從不曾有過這樣好的談興,也從不曾談得這樣痛快過。
就從這一天起,長春宮中無不知道皇帝對桂連情有獨鍾,就只瞞著慈安太后,這是玉子特別有過告誡的。她告訴大家,少談論皇帝與桂連的事,同時要善待桂連,“聽我的話,將來有你們的好處!”她說,“不聽我的話,將來有你們懊悔的時候。”
這話人人都懂,桂連將來一定會封為妃嬪,而且以她的模樣和性情來說,一定會得寵。不巴望有什麼好處到自己身上,至少也不能得罪她,自招禍尤。
日子一天一天長了,傳晚膳的時刻便得往後挪,慈安太后睡了午覺起身,還有一大段時間,可以做點什麼。這天,想起來要到各處去看看,帶著宮女從前殿開始,一間一間屋子看過去,一面口中吩咐,這裡該修,那裡的佈置如何不合適。走到樂志軒,遠遠就望見視窗有人低頭坐著,便問:“那是誰啊?”
玉子知道瞞不住了,老實答道:“是桂連。”
“在幹什麼?”
“繡花。”
“喔,”慈安太后頗為嘉許:“這孩子倒挺勤快的。”
進入樂志軒,等桂連跪了安,慈安太后便走過去看她的繡花繃子:四尺長,一尺多高一塊白緞,只兩頭繡著花樣,一頭是一條天驕的金龍,一頭是一隻翩翩起舞的綵鳳。
既然有龍,自是“上用”的繡件,而龍翔鳳舞的花樣,又決非太后可用,這樣一想,桂連為誰在刺繡?是不問可知的了。
但慈安太后明知又必須故問:“這是幹什麼用的?”
“是枕頭。”
“誰叫繡的?”
“萬歲爺叫奴才繡的。”
平平常常兩句話,而桂連的聲音,聽得出來有些發抖,慈安太后心有不忍,不肯多說什麼,只朝玉子看了一眼,眼色中帶著明顯的詰責之意。
玉子有些不安,也頗為懊悔,應該把這件事,早早找個機會透露,現在等慈安太后發覺了再來解釋,話就很難說得動聽,而且還不便自己先提,只能在慈安太后問到時,相機進言。
慈安太后當然會問到。每天傍晚時分,她跟玉子有一段單獨相處的時間,一切不足為外人道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