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門,沿著東城根往西,折往棋盤街以東的東交民巷。這條密邇禁城的街道,本名東江米巷,相傳吳三桂的故居,就在這裡。如今“平西王府”的遺蹟,已無處可尋,卻新起了好些洋樓,各國使館,大都集中於此。
經過中玉河橋以東的水獺衚衕,偶然抬頭一望,發現一座大第的門聯,四字成語為對,上聯是“望洋興嘆”,下聯是“與鬼為鄰”。
這八個字,王五認得,“望洋興嘆”這句成語,也聽人說過,但跟“與鬼為鄰”配成一副對聯,可就莫名其妙了。及至走近了再看,發現平頭第二字恰好嵌著“洋鬼”這句罵外國人的話,因而恍然大悟,不由得自語:“只知道徐中堂的公館在東交民巷,原來就是這裡!”
這“徐中堂”便是體仁閣大學士徐桐,平生痛恨洋人,連帶痛恨洋人所帶來的一切,凡是帶個“洋”字的東西,都不準進門。別家點洋燈,用洋胰子,他家還是點油燈,用皂莢。門生故舊來看他,都得先檢點一番,身上可帶著什麼洋玩意。
否則,為他發現了,立刻就會沉下臉來端茶送客。
他這樣嫉洋如仇,偏偏有兩件事,教他無可奈何。一件是他的大兒子徐承煜,雖也象他父親一樣,提起辦洋務的官兒就罵,說是“漢奸”,可是愛抽洋人設廠製造的洋菸卷兒,更愛墨西哥來的大洋錢。知道老父惡洋,不敢給他看見,只是洋錢可以存在銀號裡,抽菸卷兒少不得有讓他父親撞見的時候。徐桐只要一見兒子吞雲吐霧,悠然神往的樣子,就會氣得吃不下飯。
再有件事更無可奈何。也不知是誰的主意,洋人設公使館,開銀行,都讓他們集中在東交民巷,水獺衚衕以南更多。因此,徐桐如果到外城拜客,為了惡見洋樓,不經崇文門,寧願繞道,廢時誤事,恨無所出,做了這麼一副對聯貼在門上。
這些笑話,王五聽人談過,所以這副對聯的意思,終於弄明白了。只是心裡並不覺得好笑,狠狠吐口唾沫,撒開大步,直奔日本公使館。
日本公使館有他們卸任的內閣總理伊藤博文下榻在那裡,門禁特嚴,一看王五走近,崗亭中持槍計程車兵立即作出戒備的姿態。門房裡亦隨即出來一個人,長袍馬褂,腳上一雙涼鞋,戴副金絲眼鏡,看上去是個南方人。
“尊駕找誰?”
王五謹慎,先問一句:“貴姓?”
“敝姓王,是這裡的管事。”
“啊!同宗。”王五從靴頁子裡掏出一張名帖來,遞了過去,“我行五。”
王管事不知道名帖上的“王正誼”是誰,一聽他說“行五”,再打量一下他那矯健的儀態,意會到了,就是名震北道的“大刀王五”。
“原來是五爺,幸會,幸會!請裡面坐。”
王管事跟守衛計程車兵交代了幾句日本話,將王五帶入設在進門之處的客廳,動問來意。
“我想看我一位朋友。”王五答道:“我那朋友姓譚,本住褲腿衚衕瀏陽會館,聽說他今天一早進內城,到這裡來了。”
王管事靜靜聽完,毫無表示,沉吟了一會問道:“五爺認識譚大爺?”
“豈止認識?”王五平靜地答說,“我知道你不能不問清楚,請你進去說一聲,跟他今天中午約在糖房衚衕大酒缸見面的王五來了,看他怎麼說?”
“是!是!”王管事已經看出來,他跟譚嗣同的交情不同尋常,不過此時此地,他自不便冒昧行事,所以告個罪說:
“五爺,請你稍坐一會,我親自替你去通報。”
※ ※※
譚嗣同是在內城未閉以前,到達日本公使館的,當然是一位受到尊敬與歡迎的客人。可是,他率直表示,他所拜訪的,不是日本駐華署理公使內田康哉,更不是伊藤博文與他的隨員林權助,而是在日本公使館作客的梁啟超。
彼此相見,梁啟超的傷感過於譚嗣同,但亦不無恍如隔世,喜出望外之感。談起這一日一夜的變化,反倒是梁啟超比譚嗣同瞭解得多,因為他有來自日本公使館的訊息。
“榮祿已經趕回天津了,大概對袁世凱還是不大放心。”梁啟超忽然很興奮地說,“南海先生大概可以脫險!他本來想搭招商局的海晏輪,已經上了船了,因為沒有預先定票,不許住‘大餐間’,改入官艙,這是前天初五傍晚的事。南海先生因為官艙嘈雜,而且船要到昨日下午四點鐘才開,決定上岸,改坐別的船。現在是搭的太古公司的重慶輪,昨天晚上十一點鐘開的船,此刻應該過煙臺了。”
“這是不幸中的大幸,如果坐了招商局的船,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