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再來(1)
時令剛剛進入立秋,連月酷暑的北京城,終於降下一場通透大雨。這雨下了整整一宿,次日才漸漸變小,只見秋風斜起,雨腳如麻。
京西石槽村那一爿四合院,簷瓦和樹葉受過清洗,顯得格外幽雅,與一街之隔的永定路那份熱鬧相比,簡直可以用別有洞天來形容。
其中一家普通四合院內,西廂房裡有DVD播放魏三的二人轉《傻男人和壞女人》,一位肥胖婦女聽得嘎嘎直樂。與其相隔咫尺的東廂房裡,有個形容枯槁的年輕男人蜷曲在床上,似睡非睡,似死未死。
隨著魏三節目逐漸精彩,隔壁婦女的嘎嘎聲也隨著嘹亮,都快響徹雲霄了。“咋不嘎的一聲抽過去呢?”年輕人嘴裡喃喃低罵,隨即翻了個身,仰面而躺。這時我們看清楚了,他赫然便是74號院資訊中心技術員、偶爾被蘇苗苗念及的羅豆先生。
這種吃了睡,睡了吃的豬玀生涯,羅豆已經悄然度過一個多月。他被資訊中心開除公職了。
那天傍晚,目睹蘇苗苗被孫宏新接走後,羅豆憋了一夜窩囊火。第二天下午,孫宏新神色自若來機房大廳拿個硬碟,羅豆以那是公家硬碟、不許私用為由,阻止孫宏新。僵持之下,羅豆舊怨新仇突然迸發,對身兼上司、情敵雙重身份的孫宏新大打出手。狡猾的孫宏新只是護住要害部位,由著羅豆盡情發揮,嘴角鮮血直流還在呵呵地笑……下級在辦公區公然毆打上司,性質實在十分惡劣,馮主任事後明確告訴羅豆,事情只有兩種解決方式:要麼公開向孫宏新賠禮道歉,並扣除當年全部獎金;要麼開除公職,公積金、養老保險等各種福利單位概不負責。天性倔強的羅豆,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第二種解決方式。他要衝動起來,身家性命都可以拋到腦後,何況這些名韁利鎖。
可是,自從離開資訊中心搬到這座四合院,羅豆整日買醉,很快就坐吃山空。那條價值一萬八的歐米茄手錶,早已把他五臟六肺掏得乾乾淨淨。無論在物質上,還是精神上,他都徹底破產了。
羅豆把手機摔得身首異處,主動拒絕外援。感情和事業就像兩條粗壯吸管,吸走身上血液與水分,把人變成一具乾癟癟枯屍。他不需要外援,也沒臉接受外援。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羅豆悔恨,自責,消沉。與此同時,他變得更加憤世嫉俗,與外界齟齬越發嚴重。
“哈哈哈……”
對面房間裡再次傳來婦女快活的高聲大笑。忍無可忍的羅豆,掙扎下床,撐著虛弱的肉身慢慢走過去,儘量壓制住怒氣,輕聲細語說:“我在睡覺,聲音能小點不?另外,能不能別聽二人轉?沒事聽聽莫扎特的《安魂曲》吧,或者門德爾松的《馬太受難曲》也行。”肥胖婦女瞧了瞧門外瘦骨嶙峋、鬍子拉碴的羅豆,眼裡閃過一絲惶恐,慌忙將DVD聲音往小里扣。
經過這一番走動,羅豆腹內飢火亂竄,再也難以入睡。坐在床沿出神半天,他決定跟老爸打電話求助。說實話,他還年輕,還沒好好活人呢。可是身上只剩下一塊多錢了,去附近小賣鋪打長途電話都成問題了。羅豆空洞的目光停留在床頭兩本書上。
小賣鋪裡,羅豆撥通羅月思電話,把離開單位陷入絕境的事情向老爸做了簡單彙報,最後鄭重要求援助:“爸,快讓媽給我電匯,都快撐不住了我。”
電話那邊,羅月思先是耐著性子把話聽完,隨即暴跳如雷:“你這王八蛋!辭職這麼大的事也不先跟我商量商量,在你眼裡,還有我這個爸爸嗎?好好好,既然你不認我做老爸,我也不認你做兒子。你就自生自滅吧,我和你媽都懶得管你!”說著啪地結束通話電話。
很顯然,羅月思不知道蘇苗苗給羅豆精神上帶來的巨大傷害,也不清楚羅豆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而且礙於面子無法向朋友伸手;否則的話,血濃於水,他心裡再對羅豆有氣,也不會硬著心腸撒手不管。羅豆性格與生俱來便帶了幾分倔強,也沒繼續向爸爸求助。無可奈何放下電話,他只是期期艾艾地詢問店老闆,能否用這兩本書充抵電話費。
正在這個時候,卻見門簾搴起,隔壁那喜聽二人轉的肥胖婦女湧進室內,無意中把這一番窘態盡收眼底。羅豆窘得臉紅過耳,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從頭再來(2)
次日清晨,那雨又下得緊了。羅豆正睡得昏昏沉沉,卻聽有人畢剝敲門,起身看去,門外站著一位陌生漢子,高大魁梧,滿面紅光。漢子趁他愣神當兒,遞過來五張百元大鈔:“兄弟,昨兒晚上我愛人提到了你。唉,出門在外,誰都有個難處。這點小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