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磨過他的傷口,像是在往上頭撒鹽一般,疼得他差點咬斷了舌頭。
腳下鋪著的地磚硬且冰冷。他一步步踏過去,想起的卻是在蘭羌古城裡沿著漫漫黃沙,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前行的時候。
母親曾同他說過,為他取名霖。乃是因為他是上天降下的恩澤。
這樣的他,合該福澤綿長,享一世安寧。
他一度信以為真,覺得母親的話是再真不過的了。他自小生活優渥,想要的東西只要是有的,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母親也會想法子為他摘下來。可直到他跟隨著形形色色的人,歷經千辛萬苦回到這片土地時,他方才知道,什麼狗屁福澤。狗屁安寧,他生來便是受罪的。
賊老天剝奪了他原本安然的生活不夠,還要這般折磨他!
身著小廝冬服的燕霖咬牙切齒地走在萬家園子的小徑上,低聲咒罵著老天。
說話間,他面上的傷疤被牽扯成一個猙獰的姿態。
他的肌膚更是呈現出一種歷經風沙侵蝕的粗糙乾澀。頭髮亦是沒有絲毫光澤,枯黃得好似一把雜草。這樣一個人,任憑是誰見著了,都不會認出他就是燕霖。
幾年過去了,他的身量拔高了,身形卻單薄伶仃得可怕。
他的眉眼間時而充滿戾氣時而又充滿恐懼。
一陣風吹過,樹上殘存著葉片簌簌作響。他立時面色煞白,倉皇后退。
——活像只驚弓之鳥。
發覺只是一陣風,他長長鬆了一口氣,繼續謹慎地朝前走去。
他沿著小徑一路走到了大舅舅萬幾道的外書房,門口當值的兩名小廝皺眉看他,語氣倒還是放得極和緩。道:“阿喜,國公爺正找你呢。”
燕霖很不耐煩這個名字,但在人前卻還得忍著聽著,只得飛快地胡亂點了點頭,越過他們往裡頭見萬幾道去。
前些時候。他好容易脫下這身小廝衣裳,跟著大舅舅出了一趟門,誰知不過悄悄溜出去走了幾步,便被大舅舅狠狠斥責了一頓,說他叫人給瞧見了。他卻不以為然,他都成了這幅鬼樣子,就算叫他自己起來照鏡子,也覺得鏡中之人陌生得可怕,誰又能認出他來。
但當大舅舅派了人出去收拾的時候,他卻不由自主慌張了起來。
大舅舅自小拿他當親兒子疼,見他如此倒也覺得心中不好受,耐著性子安撫了他幾句,說那人只是衝他的背影指了一指,興許根本指的就不是他。但為了保險起見,仍要將人給處理了才好。
他這才勉強鎮定下來。
結果誰知,明明是被派出去處理旁人的,那幾個卻反倒叫旁人給處理了。
他並不曾親見那畫面,卻照舊駭沒了半條魂,從此再不敢出門。
他進了書房,反身將書房的門重新關上,然後才朝著裡頭寬大的書案走去。
萬幾道就坐在太師椅上,閉著雙目,像是睡了過去。
然而不等他走近,萬幾道倏忽張開眼睛,直直朝他看了過來,口中道:“你怎麼又開始胡亂走動了?”
燕霖歸來的事,是個秘密,就算是萬家,除了家主萬幾道一人外,便再沒有第二人知道。人多嘴雜,在誰也不值得信任的情況下,只有將事情瞞嚴實了,才有效。
“燕淮來了。”燕霖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從齒縫中擠出燕淮的名字。
萬幾道的神情卻出奇的平靜,他道:“只要你外祖母還活著,他遲早都會上門。”
燕霖眼中閃過一絲刻薄的狠意,差點脫口說出要外祖母早日去死的話。
從幼年時伊始,他跟幾位表兄弟便知道,他們中任何一個人,在老夫人心中都無法比同燕淮。
他沒少嫉妒過燕淮。
而今,他依舊嫉妒著他,順帶著也恨上了外祖母。
但他到底不敢當著大舅舅的面說這話,只得又將話吞了回去。
萬幾道則忽然坐直了身子,將雙手置於書案上,虛虛交握在一塊。他說:“你能活著回來,已是老天爺開恩,不如就改名換姓當做燕霖此人已經死在蘭羌,你用著新身份,新的路引,帶著銀錢遠離京都,想在哪裡定居皆由你說了算。京都就是個狼窩。你一旦露面,便成了那塊丟在地上的肉,白等著人上來吞食,何苦?”
這事燕霖剛剛出現的時候。他便說過一次,但燕霖並沒有聽進去。
他不肯走,又暫且不能暴露身份,只得借用萬幾道新收的小廝的身份,留在萬家。
燕淮嗤笑,反問道:“舅舅這意思,是叫我任由燕淮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