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打架,似睡似醒,迷迷糊糊。
我望見外婆站在門口,朝我微笑。夏日暮時的陽光在庭院裡鋪張,一隻瓦藍色的鴿子飛到煙筒上,東張西望,鬱鬱寡歡。我望見父親拉著我在積雪覆蓋的麥田上行走,一隻大黃狗“汪汪”叫著,跟在後邊。一群麻雀呼嘯著,向遠處的蘋果林飛去,蘋果林上空,一團紫黑色的煙霧在升騰。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被蟈蟈的“吱吱”聲,以及“噹噹”的踹門聲,驚醒了。
“棍,”蟈蟈的吱吱近乎咆哮,“手Yin呢,這麼久!”
“快出來!”蟈蟈又“噹噹”踹門。
我使勁晃晃腦袋。
“咋啦?”我問。
我試著挪動雙腿,麻得要死,一挪之下,我渾身發抖。
“結果出來了!”蟈蟈吱吱一聲。吱吱過後,便是死一般的沉寂,我能聽到門那側,他沉重如牛的喘息。
“啥病?”我心裡一驚。
我拽出張紙,匆忙擦了把,匆忙之下,紙破了,弄了一指頭。我無心再擦,也顧不上腿麻,趕忙提上褲子。我拉開門,邊繫腰帶,邊問蟈蟈。
“啥病?”
蟈蟈抬頭望著我,燈光下,他的臉是蒼白的。他的眼淚滾落下來,嘴唇在顫抖。
“是,是,”蟈蟈泣不成聲,淚眼矇矓,“狗操的癌症!”
“啥?”我兩腿一軟。
一隻接一隻麻雀在我眼前飛過,夏日午後,棗樹枝葉間悠揚的蟬鳴,刺激著我的耳膜,令我頭疼欲裂。
清冷的走廊是清冷,寂靜的走廊是寂靜。我跟蟈蟈,一路走,一路悲傷,一路掉眼淚。我倆搖搖晃晃,晃晃搖搖,神情落寞,不知所措。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在走廊兩邊漸次綻放,隨風搖曳,一群帶黑色花斑的白蝴蝶在花盤間,四散飛舞,嚶嚶哭泣。
那醫生正跟老K說著什麼,老K面色嚴肅,連連點頭。小Q眼圈紅紅的,靠在牆邊擺弄手機。
我擦擦眼淚,走過去。
“明天我們會進一步確診,”醫生說道,“不過……”
醫生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不是很樂觀,病人的白細胞計數很高,而且骨髓增生活躍。”
說著,醫生皺了皺眉。
“及早通知病人家長吧!”醫生看看我,說道。
小媳婦開門出來。
“醫生,”小媳婦眼淚汪汪,“她什麼時候才會醒啊?”
“血已經輸上了,很快的!”醫生和顏悅色。
雨開始下了,嘩嘩啦啦的雨聲,惆悵而淒涼。我到屋裡瞅了眼,那幾個女孩圍著玫瑰,或站,或立,皆是一臉的焦灼。玫瑰蒼白的臉上有了些許血色,髮絲不再凌亂。
我感覺眼前的一切,宛若幻影,很不真實。明天,也就是說,七八個小時之後,一旦玫瑰被確診為血癌,即將離死不遠。我跟老K、蟈蟈、小Q、小媳婦他們,都將因她的死去而感到憂傷,淚流不止,無法快樂。從此以後,我就再不用擔心被她騷擾,像個大花貓般,色迷迷守候了。從此以後,在這個枯燥的校園,也就再也沒有誰,為我一份接一份地抄作業,一邊聽歌,一邊偷偷摸摸瞥上我一眼了。從此以後,也就再沒一個叫玫瑰的女孩,喜歡他媽的我了。這樣想著,我心口一陣一陣疼。我的眼淚,啪啦,啪啦,掉落下來。
()
我拽上蟈蟈到大廳外抽菸,我倆一邊抽,一邊有一搭沒一搭東拉西扯。雨依舊嘩嘩啦啦,沒有停歇的跡象。小Q出來待了會兒,說冷,又閃進去。蟈蟈問我幾點。我掏出手機瞅瞅。
“一點四十,”我說,說著,我打了個哈欠,“時間過得真慢!”
蟈蟈要過手機,蹲在柱子下,玩起俄羅斯方塊。我注視著漆黑夜色中漆黑的雨,大腦一片空白。
我跟蟈蟈就這麼待著,直到小Q大呼小叫躥出來,說玫瑰醒了。
穿過大廳,依然聽到外邊的雨,在嘩嘩地下。小Q推開門,我隨著蟈蟈進去。玫瑰在跟小媳婦說話,看見我,眼裡閃過欣喜。我朝她笑了笑,力圖讓自個兒笑出燦爛,像朵盛開的油菜花。我做到了,我笑得很燦爛,我一邊在臉上裝笑,一邊在心裡流淚。
“醫生怎麼說的?”玫瑰輕聲問。
“沒事,”老K搶先說道,“就是有些貧血!”
“是,是,”小Q嘿嘿笑,“虛驚一場!”
玫瑰笑,有些羞澀。
“不好意思啊,”玫瑰瞥瞥我,說道,“害大夥為我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