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馬棚後,一邊開啟醫藥箱,取出酒精、藥棉揩手,一邊不動聲色地說:“把它處理掉吧。”
連長說:“可是,連裡目前只有這一匹馬!而且它跟隨了我多年,救過我的命。”
“它已經傳染上了。沒有多餘的藥給它用。”
他們憐憫地望著馬,馬似乎在乞憐地望著他們。
在女知青宿舍除了躺著的,都站在醫生面前,醫生依次審視著她們。
喬醫生看著剛才哭過的那個女知青說:“為別人的命運哭,還是為你自己的命運哭?”
那女知青無言以對,垂下頭去。
喬醫生說:“不管為別人還是為自己,哭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抬起頭。”
那女知青抬起了頭。
喬醫生掏出手絹遞給她:“把淚擦乾淨!我來到北大荒的時候,也和你們一樣的年齡。就我的體會而言,男人有時比我們女人更脆弱,更容易悲觀失望,內心裡更容易產生恐懼……所以,他們有時需要我們用笑臉和歌聲,喚起他們的剛強。女兒也應該有淚不輕彈……我現在要從你們之中選一名助手,誰自願?”
郝梅見沒人表示什麼,低聲說:“我……”
“好吧,那麼就是你了。我需要你……”
“唱歌嗎……”
“不。需要你和我分頭守護病倒的人。他們嘔吐了,或者大小便失禁,都要替他們擦拭乾淨,還要提防自己被傳染上,明白嗎?”
郝梅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極小:“明白……”
“現在,你們脫光衣服……”
這時傳來一聲槍響。
有的女知青驚得一抖。
王小嵩、徐克、韓德寶趴在窗上朝外看——連長持槍呆立——拖拉機將馬拖向遠處……
天黑了。
連長坐在馬燈以外的暗影裡吸菸。菸頭一紅一紅地閃。
喬醫生在鋪被褥,鋪好坐在床沿望著他:“別吸了……”
連長將菸頭在鞋底按滅。
“你體溫至少在度以上,心跳至少在90次以上。全連你的症狀是最明顯的。身上出血點也最多。你還裝什麼?還不……給我躺下。”
她抽泣起來。
連長走到她跟前,雙手輕輕放在她肩上。
她不禁攔腰抱住他,依偎在他胸前說:“你答應過我,明年第一次麥收的時候,要把我接到這兒來,和你結婚。”
連長說:“是的,我答應過你。你等了我幾年,我真覺得對不起你……我的情況暫時替我向全連保密好嗎?”
喬醫生仰望著他,點了一下頭。
門外——佇立著開拖拉機老戰士的身影。
月光下,他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朝荒原走去……
喬醫生在男知青宿舍的爐旁坐著——爐上煮著注射器。
《年輪 第三章》9(4)
郝梅突然闖入大叫:“不好了!連長吐血了!”
喬醫生倏地站起來。
王小嵩驚醒。
郝梅在連部外面攔住王小嵩等說:“喬醫生說了,不許任何人進去。”
王小嵩等神情不安的臉。
清晨,郝梅在宿舍用小刀將一個大紅蘿蔔削去皮,切成一小塊兒一小塊兒。
一個女知青在洗一個罐頭瓶子。
一個女知青在往水裡倒白糖水,用勺攪動。
王小嵩走了進來,問:“連長怎麼樣了?”
郝梅說:“剛才甦醒一次,想吃水果罐頭……哪去弄啊?大家就出了個主意,只好騙騙他。”
“連長還說什麼了?”
“說……柞木……喬醫生也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蘿蔔塊兒和白糖倒入罐頭瓶。
徐克、韓德寶闖了進來。
徐克說:“班長!老張不見了!哪也找不到他。”
韓德寶說:“準他媽的是自己逃命去了!可恥!還他媽的自稱是北大荒人吶!”
“住口!”王小嵩說,“沒弄清情況之前,不許胡說八道!”
郝梅雙手捧著罐頭瓶走在前面,男女知青們跟在後面,走進連部……
喬醫生坐在床上,連長身上蓋著被子,頭枕在喬醫生腿上,喬醫生摸著連長長滿胡茬的臉。
大家陸續走進去。
喬醫生悲淚盈眶,她說:“你們……向你們的連長告別吧。”
郝梅手中的罐頭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