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在她的田地上看動物,那兒是一匹公牛、一匹乳牛、一隻驢子和一群綿
羊。
一站在那兒,牛羊就鳴叫起來了。
吉兒出門來看,並沒有看我的人,眼睛直直的釘住我脖子上掛的一塊銀牌━━
一個印地安人和一隻駱馬的浮雕便在牌子上,古董店買來的小東西。
她也沒問我什麼地方來的,走上前便說∶“你的牌子換什麼?我想要它。”
她的西班牙語極零碎,並著講的。
我說留我住幾日,給我吃,我幫忙一切的家務,幾天後牌子給她,再給一千個
“蘇克列”━━厄瓜多的錢幣。她馬上接受了。
我就那麼自然的留了下來,太簡單了,完全沒有困難。
吉兒有一個丈夫和兒子,兩間沒有窗戶只有大門的磚屋。
第一天晚上,她給了我一張席子,鋪在乾的玉米葉堆上,放了一個油米,我要
了一杓水,喝了便睡下了。隔著短木牆的板,一隻咖啡色的瘦豬乖乖的同睡著,一
點也不吵。
他們全家三人睡在另一間,這些人不問我任何問題,令人覺得奇怪。
這家人實在是好,能蓋的東西,全部找出來給了我。在他們中間,沒有害怕,
只是覺得單純而安全。
第二日清晨,便聽見吉兒的聲音在門外哇哇的趕著家畜,我也跟著起床了。
我跟她往湖邊去,仍是很長的路,湖邊泥濘一片,吉兒打赤腳,我用外套內帶
著的塑膠袋將鞋子包起來,也走到湖邊去幫她汲水。
雖然這是一個村落,裡面的房舍仍是稀落四散的,因為各人都有田 。
一九七三年此地的政府有過一次土地改革,印地安人世居的土地屬於自己的了
,他們不再為大農場去做苦工。
印地安人村居的日子,我儘可能的幫忙做家事,這些工作包括放牛羊去湖邊的
草地上吃草,替吉兒的兒子接紡紗時斷了的線,村附近去拾柴火,下午一起曬太陽
穿玻璃珠子。
吉兒有一大口袋麥片,她將牛奶和麥片煮成稀薄的湯,另外用平底鍋做玉米餅
。
我們一日吃一頓,可是鍋內的稀湯,卻一直熬到火熄,那是隨便吃幾次的,吉
兒有一隻鋁做的杯子。
我也逛去別人的家裡,沒有人逃我,沒有人特別看看我。
奇怪的是,居然有人問我是哪一族的━━我明明穿著平地人的牛仔褲。
黃昏的時候,田裡工作的男人回來了,大家一起坐在門口看湖水與雪山,他們
之間也很少講話,更沒有聽見他們唱歌。
那片湖水,叫做“哈娃哥恰”,便是心湖的意思。
玉米收穫的季節已經過了,收穫來的東西堆在我睡房的一角,裡面一種全黑色
的玉米,也跟那咖啡豬一樣,都是沒見過的東西。
黑玉米不是磨粉的,吉兒用它們煮湯,湯成了深紫色,加上一些砂糖,非常好
喝。
這兒的田裡,種著洋蔥、馬鈴薯和新的玉米青禾。
湖裡的魚,沒有人撈上來吃。
問他們為什麼不吃魚,吉兒也答不上來,只說汲來不去捉的。
湖水是鄉愁,月光下的那片平靜之水,發著銀子似的閃光,我心中便叫它銀湖
了。
村中的人睡得早,我常常去湖邊走一圈才回來,夜間的高原,天寒地凍,而我
的心思,在這兒,簡化到零。
但願永不回到世界上去,旅程便在銀湖之濱做個了斷,那個叫做三毛的人,從
此消失吧!
別人問我叫什麼,我說我叫“哈娃”。
村中的老婦人一樣喜愛珠子,我去串門子的時候,他們便將唯一的珍寶拿出來
放在我手中,給我看個夠。我們不多說話。
歲月可以這樣安靜而單純的流過去,而太陽仍舊一樣升起。
也就是在那兒,我看到了小亞細亞地區遊牧民族的女人佩帶的一種花彩石,那
是一種上古時代的合成品,至今不能明白是什麼東西造出來的。
它們如何會流傳到南美洲的印地安人手中來實在很難猜測。
這種石頭,在北非的市場上已經極昂貴而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