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保了,而真正生活灸它裡
面的居民,卻似摸觸不著邊際的漠然。
沙是一樣的沙,天是一樣的天,龍捲風是一樣的龍捲風,在與世隔絕的世界的
盡頭,在這原始得一如天地洪荒的地方,聯合國、海牙國際法庭、民族自決這些陌
生的名詞,在許多真正生活灸此地的人的身上,都只如青煙似的淡薄來不真實罷了
。
我們,也照樣的生活著,心存觀望的態度,總不相信,那些旁人說的謠言會有
一天跟我們的命運和前途有什麼特殊的關聯。
炎熱的下午,如果有車在家,我總會包了一些零食,開車到醫院去找沙伊達,
兩個人躲在最陰涼的地下室裡,聞著消毒藥水的味道,盤膝坐著,一起縫衣服,吃
東西,上下古今,天文地理,胡說八道,竟然親如姊妹似的無拘無束。沙伊達常常
說矣小時候住帳篷的好日子給我聽,她的故事,講到父母雙亡,就幽然打住了,以
後好似一片空白似的,她從不說,我亦不問。
“沙伊達,如果西班牙人退走了,你怎麼辦?”有一日我忽然問她。
“怎麼個退法?給我們獨立?讓摩洛哥瓜分?”
“都有可能。”我聳聳肩,無可無不可的說。
“獨立,我留下來,瓜分,不幹。”
“我以為,你的心,是西班牙的。”我慢慢的說。
“這兒是我的土地,我父母埋葬的地方。”沙伊達的眼光突然朦朧了起來,好
似內心有什麼難言的秘密和隱痛,她竟痴了似的靜坐著忘了再說話。
“你呢?三毛?”過了好一會,她才問我。
“我是不想走的,我喜歡這裡。”
“這兒有什麼吸引你?”她奇怪的問我。
“這兒有什麼吸引我?天高地闊、烈日、風暴、孤寂的生活迅歡喜,有悲傷,
連這些無知的人,我對他們一樣有愛有恨,混淆不清,唉!我自己也搞不清楚。”
“如果這片土地是你的,你會怎麼樣?”
“大概跟你一樣,學了護理醫療,其實━━不是我的和是我的又怎麼分別?”
我嘆息著。
“你沒有想過獨立?”沙伊達靜靜的說。
“殖民主義遲早是要過去的,問題是,獨立了之後,這群無知的暴民,要多少
年才能建設他們?一點也不樂觀。”
“會有一天的。”
“沙伊達,你這話只能跟我講,千萬不要跟人去亂說。”
“不要緊張,嬤嬤也知道。”她笑了起來,突然又開朗起來,笑望著我,一點
也不在乎。
“你知道鎮上抓游擊隊?”我緊張的問。
她心事重重的點點頭,站起來拍了拍衣服,眼眶突然溼了。
一天下午,荷西回家來,進門就說∶“三毛,看見了沒有?”
“什麼事?今天沒出去。”我擦著脖子上淌著的汗悶悶的問著他。
“來,上車,我們去看。”荷西神色凝重的拉了我就走。
他悶聲不響的開著車,繞著鎮上外圍的建築走,一片洪流似的血字,像決堤的
河水一般在所有看得見的牆上氾濫著。
“怎麼?”我呆掉了。
“你仔細看看。”
━━西班牙狗滾出我們的土地━━
━━撒哈拉萬歲,游擊隊萬歲,巴西里萬歲━━━━不要摩洛哥,不要西班牙
,民族自決萬歲━━━━西班牙強盜!強盜!兇手!━━━━我們愛巴西里!西班
牙滾出去━━這一道一道白牆,流著血,向我們撲過來,一句一句陰森森的控訴,
在烈日下使人冷汗如漿,這好似一個正在安穩睡大覺的人,醒來突然發覺被人用刺
刀比著似的驚慌失措。
“游擊隊回來了?”我輕輕的問荷西。
“不必回來,鎮上的沙哈拉威,那一個不是向著他們的。”
“鎮裡面也塗滿了?”
“連軍營的牆上,一夜之間,都塗上了,這個哨也不知是怎麼放的。”
恐懼突然抓住了我們,車子開過的街道,看見每一個沙哈位威人,都使我心驚
肉跳,草木皆兵。
我們沒有回家,荷西將車開到公司的咖啡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