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要掏空記憶去尋找,村莊只能讀出幾點無關痛癢的斷片。或者,正是這些破碎的片斷與她緊密相連。
深冬的炊煙,稀疏的燈火,安分守己的老房子。一幅和善的面孔耄耋矣矣,看上去像吊在房樑上的稻草,隱隱約約和先人的鬼魂相關。那些黑寂的午夜,野貓綠色的眼睛閃閃發光,被人詛咒的貓頭鷹端坐在一根蒼老的樹椿上。佝僂的老婦不捨得丟掉一根落滿蠟淚的燭臺,晚飯很早,因為點燈是種罪惡的浪費。
野孩子收起灰頭土臉的玻璃彈珠,被突然不知從哪裡鑽出的黑色粗壯的手拉回家裡去,用散發著強烈洗滌劑氣味的肥皂給自己洗澡。女童大概很早就懂得害羞,漆黑的眼珠避免凝視除父親兄弟意外的男性。巷道里貼滿治療性病等疑難雜症的偏方。時不時地,腳下會踩上一包新倒的草藥。一個7歲的孱弱女孩子在一條巷子裡周旋,對著迎面迫近的大黃狗無能為力,哭聲和狗吠此起彼伏。
沒有星星的夜。她想起關於“恆河沙數”的一個故事。初中的一個教地理的先生喜歡聊沙漠裡的怪獸,據他說恆河沙數這個詞的來源與此有關。有一種巨大的腳印在沙漠裡出現過,是從古印度恆河三角洲出發的,一直走到地中海岸邊消失了。人們終於對這隻獸起了疑,因此循著那腳印一路數了去,卻誰也數不清有多少腳印,因為尋找的人一直沒有回來過。談起這令人不寒而慄,因此那恆河到地中海之間的腳印便成了誰都忌諱的字眼。
記得她當初是笑的前仰後合的,其他同學似乎有笑的,有不笑的,灰白鬍子的先生笑了,帶著一臉辛苦的笑容和愚鈍的慈愛。望著那地理先生的白色鬍子,暗忖這個故事和恆河沙數有什麼關係呢,反倒是和他那灰白的鬍子有一些關係。灰白鬍子的先生本想幽人一默,卻把自己弄到爪哇國去了,傻子一樣搖頭晃腦。
初中三年,她回村莊的機會很多,只是卻隱隱有一種牴觸的情緒。愈是牴觸,愈不想回去,愈是不回,愈覺愧疚。惡性迴圈的三年。她始終不曾回去過。即使是祖父的葬禮,也是隻看見一個小小的骨灰盒躺在那裡,她兒時的小屋裡鋪滿稻草和麥秸,有披麻戴孝的人隨口談笑。一陣憎惡湧上心頭,她奪門而出。
數年後她回去故鄉一次。闊別多年,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變了樣子。一色清新的城鎮,白色的樓房拔地而起。陌生的鄉親匆匆走過喧囂的老街,咕噥著她熟悉的鄉音。
老伯,是我。一個鬚髮花白的老者,那是曾經送她去鎮上讀書的村支書。
他的眼睛霎時堆滿眼淚。渾濁的,混合著北方的塵埃。他引她去她的姐姐處。一個壯碩的婦人,身旁偎著四個瘦小的孩子。屋子裡晾滿尿布。她漠然,眼睛裡沒有表情。她憎恨妹妹的無情,不曾和她一處留守父親留下的土地。這恨,如今是紮了根了,他想。姊夫是個瘦小的男人,眼睛灼灼地盯著這個異樣的妹妹。
清晨,她踏上南下的火車。一個當年的同學送她。不知怎的,那同學清脆的嗓音如今竟退化得如此暗啞,嗓門還是出奇的大。她往往那女孩男人一般的身軀,卻發現了她眼中的鄙夷。她有種置身遠古部族時代的感覺,像是進錯了領地,被驅趕出來。
一聲汽笛,如此急切。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秋日漫筆
秋深,夜寒,風冷,葉落。
以一杯熱氣氤氳的白開水淘洗腸胃,有淺淺的溫暖穿腸而過。
一隻杯子裡也許會有一條河,將那些粗礪不堪的滄桑,一一穿越。流水可以是無聲的,以咀嚼石頭的速度。一如花開的時候,唯有香塵瀰漫。
中秋節,落了一日的雨,向晚的月色竟也不減風華——如紗如霧的幽芒,歌吹般隨處流淌,在人間,鋪砌著淡淡的寒涼。或者,更像人目。鬱郁地,似有無限情愫交織糾纏,參差疏離。的確,很多舊小說裡的女子都是有這樣的眼睛的,她們身居侯門,被束之高閣或者古宅深苑。一年中不多的幾個日子,她們偷窺了院牆之外的月亮,心下愁悶,石階小坐,但憑團扇把流螢追趕。或者,聊寄一枝楓葉丹,略表心跡。日子,寂靜裡流逝,容顏,銅鏡裡蒼老。歲月之所以無痕,是因為其早已留痕於風物滄桑。
想到花事。開到荼靡花事了,塵煙過,知多少?斜風細雨,陌路荒叢,簡約優雅,清芬遠溢。 五月的春,已是春季的尾聲。群芳去後,始覺春空。此時或然抬頭,驚見此花猶經墨宣點染的簡淡從容,竟會無端泫然,驀然意識到佛家所謂本色。奼紫嫣紅爭妍鬥勝亦復幾何,春色三分漫隨流水而已;雄梟爭霸叱吒風雲亦如何,但得晉代衣冠漸成古丘爾爾。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