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長矛來勢快如流星,我眼見不好,迷迷糊糊中身子一側,竭力一閃,長矛擦著面門而過。
我的青銅面具也“哐”地一聲,被射落在地。
就在這時,雷澤晃了一晃,緩緩倒下。
剎那之間,我分明看到他死死盯著我,眼中閃過一道比火焰還灼烈的光彩!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什麼,但他已無法支撐。
他是認出我了罷?
我甚至看見他搖搖幌幌之中,嘴角牽出個隱約的笑容。
山氣迷茫,我看不清他的臉,卻總覺得他的神情中竟有著一分說不出的淒涼和快樂,就這麼一直深深鬱郁地看著我,目不轉睛。
剎那間,我心頭亂成一片,竟然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雷澤眼中神光黯了下去,身子慢慢軟倒,撲通一聲,跌入水中,高大的身子隨著激流打了幾個轉,隨即消失。
我腦中轟然一聲,一時之間,耳邊嗡嗡作響,似乎萬事萬物已成虛空!
用力瞪大眼睛保持神智,我總算站得很穩。慢慢伸出手,凝視著自己握弓的手掌,雙手都在劇烈震抖,長弓一下掉到地上。
我就用這隻手,殺了雷澤。
我對著手掌看了一會,忽然心口傳來一陣撕裂之感,微一側頭,鮮血忽然衝口而出。
不希望擾動軍心,我趁著身邊士兵不注意,悄無聲息抹去嘴角血痕。吩咐士兵加緊放箭落石,務必全殲敵人。
雷澤的兵馬折了主帥,原本亂成一團,大水中再難抵擋我的攻擊,慘嚎聲中,紛紛斃命!過不多時,哀號聲漸漸沉寂。凝目望去,但見大水中無數屍體載沉載浮,山下一片死氣沉沉。
我心頭一陣震動,忽然想到,這些兵士中,很多人也曾經和我一起並肩作戰,應付天玄之亂、攻打滄海郡。
那時候,他們也曾對我親如兄弟。
我——殺了他們。
眼前忽然閃過一張張純樸而真實的笑容。
北天關慘死的弟兄們,還有今日死於大水中的數萬北國將士。
都去了。
戰爭,到底是什麼?
這個殺戮孤絕的命運……我忽然難以忍耐心頭的厭惡之感,隱隱渴望,擺脫一切,尋找一個平靜。
微微鎮定了一下心神,輕聲吩咐隨從,準備下山。走出不到十餘丈,前面探路計程車兵忽然停下了。
我問道:“怎麼了?”
士兵驚呼道:“丁將軍,前面被山水衝得沒路了!”
我聞聲走到前方一看,暗暗叫苦不迭!
——原來陡峭的山路,已經被衝成了一堵光溜的青石斷崖,面上浮土早已隨著水流刷了個乾淨。這高崖絕壁,我倒是可以仗著絕頂輕功滑下去,這些士兵卻沒有辦法。
本來,我早有計劃,用水沖垮了北國大軍後,從山側小路繞下去,趁著北國人仰馬翻之際,快速突圍而出,殺回北天關。沒料到人算不如天算,大水一陣狂衝之下,雷澤他們固然被衝得潰不成軍,我自己下山的道路卻也被阻斷了!眾人看到眼前情形,紛紛變了臉色,遲疑道:“丁將軍,如何是好,我們下不去了!”
我皺著眉看了看下面,除了東倒西歪的屍體,已經沒有人跡,到了這個地步,就算北國不找到我們,我們自己上不沾天、下不著地,可也麻煩!當下嘆了口氣:“休要驚慌。你們先在這裡休整一下,我先下去想想辦法。”
對士兵交待幾句,我結束停當,提著兩把匕首,輪流刺入山石,慢慢滑下山。水流衝過之後的山石滑溜無比,下山之時,兇險異常,幸好這兩把匕首十分鋒利堅韌,每一下都深深插入山石之中,足以支撐我身體重量。如此花費一柱香時辰,終於下到山底,抬頭往上一看,山上計程車兵,看著竟然也就模模糊糊。
我不由得深深漢一口氣,這山勢如此兇險,卻要他們如何下來。
正在發愁,卻看到積水中飄淌著的北國士兵屍體,我心中忽然有了計較——要知道北國皮革最是堅韌不過,要是我解下這些北國官兵身上的皮帶,再加上山間一些藤蔓,或者可以弄成一條長索,讓山上計程車兵順著一個個滑下來。
想到這裡,我精神一震,對山上士兵招了招手,示意他們不要著急,自己加緊搜找屍體,收集皮索。如此走來走去,不多時就收集了一大捆皮帶。
忽然,我看到遠處水邊上一個身影,高大異常,一身戰甲,頭盔已落,灰白的頭髮散亂的飄浮在水中,背對著我,動也不動地僵臥著,似乎竟是雷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