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佐一眼看到這年輕道士,就知道此人定是練過太極的。整個人松靜浮空,彷彿走在一個大圓球裡,即便是瞎子都能看出他的飄逸。雖然年紀小,來頭卻必然不小,否則也不用徐�С鋈ビ�恿恕�
年輕道士進了偏廳,朝座上徐階、張天覆行了禮,又朝張元忭、徐元佐欠了欠身:“小道李騰,字同風,見過諸位先生,君子。”
徐階請李騰坐了,對張元忭和徐元佐道:“這位是麓石公弟子。”
兩人起身回禮,那李道士微微一笑,神色坦然。
徐元佐暗道:李春芳的弟子怎麼是個出家人?此時跑來浙江,又是何意?
“抱歉得很,一時貪玩,教諸位久等了。”李騰笑道:“不過鑑湖名聲天下,不去一趟實在心中發癢。對了,汝忠呢?”
徐元佐暗笑:吳承恩要是有孫子,年紀都得比你大吧?說得好像同輩朋友一般。
徐階道:“我請他先去休息了,晚些再請教。”
李騰呵呵笑道:“少湖公是嫌他學問不足吧。”
徐階不以為然,道:“此事麓石公該當明白。”
短短几句話裡,資訊量卻是頗大。
徐元佐已經明白過來:吳承恩其實是李春芳推薦過來的,但是徐階早就打定了主意接而不納,人是留下了,卻轉給了徐元佐當幕僚。若是吳承恩拂袖而去,他也已經給了李春芳面子。
到了徐階、李春芳這樣的當國高位。就算有求於人,也決不至於落下口實,所以非但李春芳的弟子說不了什麼,就怕李春芳本人在此,也說不出什麼。
這真是一招絕妙的推雲手!
——說是我的嘉賓要來,原來是發配啊!不過這回也算是我撿漏了!
徐元佐心中暗笑。
李騰不再糾結吳承恩的事。道:“此來還有一事要與少湖公商議。”眾人都屏息靜聽。只聽李道士道:“家師已經幾次上疏乞骸骨。致仕歸籍之後怕閒得無聊,卻想與少湖公一道做些筆墨遊戲之事。”
徐階微微笑道:“聖天子怎肯放人?”
徐元佐眉頭也皺了起來:李春芳請求致仕很正常,因為高拱要復出入閣了。不過按照歷史來說,李春芳是隆慶五年方才致仕,現在才是隆慶三年。而這李道士又說得言之鑿鑿,已經在為李春芳鋪後路了。
“家師一心要走,聖天子也會體諒的。”李騰道。
徐元佐突然出聲道:“請恕在下無狀,不過麓石公還少兩年。”
徐階望向徐元佐,目光沉穩。這已經是他表示疑惑最為明顯的態度了。
李騰卻是一臉驚詫,望向徐元佐:“這位是……”
“在下徐元佐,字敬璉。”徐元佐報了家門:“麓石公當國之數還少兩年,如何能就此脫身。”他把話說得更加明白了些。
徐階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沒有說話。
張元忭卻先忍不住了:“敬璉所言……”
“冥冥中自有天意。”徐元佐笑道:“麓石公狀元及第,位居當國,豈是無根?”
李騰突然笑道:“敬璉兄倒是比我還像個搖鈴賣卦的遊方道士呢。”
徐元佐笑了笑,知道自己已經得手了。
張元忭還沒有反映過來。茫然地看了看徐元佐,又看了看李騰。
李騰靜坐片刻。見沒人開口說話,一個個都像是泥菩薩入定一般,只得嘆聲道:“高新鄭要回京師了,有人在為他造勢,財力驚人。”
徐元佐暗道:邵芳果然還是去投資了高拱,可憐啊。
“即便高新鄭起復。麓石的首輔之位還是穩穩當當的。”徐階道。
世人都道做官好,恨不得紫蟒玉帶,官居極品。然而真正走到了仕宦頂峰的人,想的更多的卻是如何功名始終,全身而退。因為到了這時節。就算是你想走,也未必能走了。
李春芳最早萌生退意時,正是徐階高拱相爭之際。他被視作徐黨,被御史齊康彈劾“與徐階狼狽為奸,作亂朝政”。按照慣例,閣臣被彈劾之後必然是要求去的,李春芳本人的權力慾也不很大,便連上兩疏求去,結果卻是沒有走成。
隆慶帝是個腦子十分清楚的昏君。他知道徐階高拱一走,沒有大將坐鎮朝堂,必然會生出許多亂子,嚴重影響自己的內宮生活,自然不會放李春芳離去。
當時不放,如今高拱要回來了,就更不能放了。
雖然隆慶帝與高拱這位老師情誼極重,但如果高拱一回來,他就放走了李春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