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爾虞我詐的包圍中,我已忘記了幼小的我在閱讀《小王子》時略帶迷茫的感動和輕嘆。不過,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吧。
Blue Cheers是一個外表不起眼,卻在洛桑很聞名的餐廳。餐廳中有著溫馨氣氛的格調,尤其是在這樣節日氣氛濃厚的平安夜。店中緩緩流淌著樸素卻耐人尋味的音樂,哥哥一邊扶著我,一邊唸叨著,因為聖誕將至,所以店中有了怎樣怎樣的改變。
Blue Cheers裡的包廂都是半包式的,牆壁帶著古木的香味,外面包裹了一層粗糙卻有著柔和觸感的牆紙。被這樣的木板隔開的每一個包廂都開了一道關不起的門,店中的客人抬頭能看到同一片天花板,閉起眼能聽到同樣溫和柔軟的音樂,卻又不會相互打擾。
我一邊被哥哥扶著坐在鋪了厚厚軟墊的椅子上,一邊聽著阿姨略帶嘆息地將宇飛從輪椅上扶下來,輪椅的軸承間發出細微的啪啪聲。
剛開始發現柳岑楓返魂時,我也曾想過,是不是墜崖的衝力讓宇飛的靈魂脫離了那個身體,回到了這個世界。可是一天兩天,一月兩月過去,宇飛還是沒有醒來,也沒有任何甦醒的跡象,不禁讓我感到沮喪。但沮喪的同時卻又有一種難以啟齒的安心,聶宇飛,這個名字已經在我心底養成了一種禁忌。無論是在哪個世界,唯有他是我不能殺,不能背棄,卻也畏懼靠近的存在,我寧可兩個空間永遠只有單純善良有些早熟的飛飛,也不想再看到偏激難測甚至接近人格分裂的柳岑楓。
是的,人格分裂。宇飛當年在任堯這個軀體死的一剎那,由於太深太執著的恨意,所以覆在了因毒入心脈休克的柳岑楓身上。與我進入臨宇的身體不同,他在魂魄附體的一剎那,接收了柳岑楓所有的思想和記憶,甚至他統一天下成為星魂的野心。
宇飛只為復仇而活的信念,對這個世界的憎恨,和柳岑楓渴望統一大陸的慾望糅合在一起,成為了一種近乎變態的偏執。這就是當年,在得知自己只有一兩年可活,而拉著既是他所愛之人又是他最強勁對手的我一起殉葬的柳岑楓。
這樣的宇飛,太可怕了。我無法分清露出妖豔絕美笑容的靈魂,究竟是宇飛還是柳岑楓。無法確信,如果回到這個世界,他會不會捨棄所有,包括親情,而成為新時代中的惡魔。
所以阿姨,對不起了!我知道你是那麼地渴望宇飛睜開眼叫你媽媽的一天。可是,我寧願讓這個世界的宇飛一輩子沉睡著,也不想讓那個世界單純快樂的飛飛消失,更不想讓你從柳岑楓的靈魂中,看到宇飛當年的傷痛絕望和扭曲。
Blue Cheers里人滿為患,如果不訂位置根本就等不到進餐。儘管如此,店中還是瀰漫著一種悠然寧靜的氣息。雖然我無法看到,但可以相信,這裡的主人一定是個很有格調很有品味的人。
我們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吃著聖誕精緻套餐。看不見點心餐具的模樣,但中西合璧的聖誕套餐,吃起來異樣的美味。鱸魚片塞進嘴巴里能感受到它慢慢化開,魚香滲進唇齒的過程。我毫不吝嗇地大加讚歎,在異國他鄉能吃到這麼有家鄉風味的平安夜餐點,就算花再多的錢也是值得的。
“藍藍你不知道吧?”哥哥神秘地笑道,“我也是前一次和同事來吃才知道,原來這個店的老闆是個中國人,而且……原籍就在上懷。”
我微微一愣,上懷啊……那個對現在的我來說如此遙遠的地方,那個我幾乎以為承載和抽走了我所有喜怒哀樂的地方。現在從哥哥口中聽來,卻有種微妙的懷念。像是春筍慢慢在雨裡發芽的感覺,看不見,聽不到,卻奇異地迅速。
那裡畢竟是我的家鄉,就算有再多痛苦的殘留,至今不願面對的人,那裡畢竟還有我的父母和朋友,乃至我年少時最單純美好的回憶。
遠遠的地方傳來只有我這樣的人才能聽到,或者說有心去聽的腳步聲和交談聲。
“你這小子,來了也不提早通知一聲。幸好我預留了位置給自己,否則你來了也沒地方坐。”
“我不吃也無所謂。”
“那怎麼行,好不容易等到你來,怎麼也要讓你見識下我這兩年在這裡的成就。喂!笑什麼笑!這家店可是我不靠我家老太婆一星半點,自己打拼出來的。同你們幾個在祖蔭下吃飯的小子根本沒可比性!”
“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發笑的是一個略顯低沉,音域很闊的男音,“不過這店確實不錯。”
交談的聲音漸行漸遠,能在瑞士以英文名字命名的餐廳中聽到兩個用中文交談的男聲,而且用的還是含著家鄉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