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太太笑道:“兩位的話,各有至理。”回頭又對王老孃道:“你老長到這大年紀,這些話,可聽見誰講得出來?”王老孃道:“罷!罷!這些話,就恐怕孔聖人都沒有說過呢。黃奶奶講女人瞞男人的話,真更有趣。世上多少大戶人家,碰著幹些不端的事,都不是那樣遮遮瞞瞞弄出來的?我也不知道見過幾回,聽過幾回了。”說著打了一個呵欠。畢太太道:“你好先請安置罷,我們也該散了,明日再談。”當下復華點起燈籠,黃鐘、黃權兩個小孩子,跟著送畢太太出去,一宿無話。
且說陳膏芝家,開過了吊,竊案報過官,天天催問,又稱送了一筆賞格到官衙裡去,陳太太日的求籤問卦,哭了鬧,鬧了哭,總不見個訊息,夫妻兩口,咳聲嘆氣,陳膏芝是連靈都沒有守了。
一日對著他太太言講:“這樣大竊案,官府也擔著處分,遲早不怕他不替我們破案。不破案,就吃住他賠,也得賠個五千八千,不過總吃虧些,難不成我一個道臺鄉紳肯放鬆他?現在在百日之內,不便同他面逼。一過百日,若仍不破案,我即上省去稟見督撫,寫京信去叫人參他。我已放過資訊到他耳朵裡,太太只管寬心,這點東西,我再出去爬一回,就又弄得一分,連將來失而復得的,可有兩分,也是不難。倒是我急於要出去,丁憂是不能到省的,想起一個機會,大可去得。新近上海到的一位欽差,那欽差手下一個得意隨員是我從前在京的至好,很應酬過他,此番卻忘記了寄一份訃去。我就去找他,把丁憂的日子提前個把月,就算已滿百日。滿了百日,只要有路有照應,就可當差。人家都曉得我丁憂罷了,那個去查考日期推班個把個月?找上了他,巴結上了欽差,馬上拿丁憂候補道,謀個上海最好的差使。上海差使,不論什麼人,都可弄得,但人情是一時一時,從前同這隨員,雖很應酬過,如今要拉攏他,總得再從新應酬出來。那欽差面前,要託他孝敬上去,也未必能空手效勞的。此番不去則已,去就要破斧沉舟,幹一下子。我想在益大莊先提五千款子匯到上海,這五千譬如在老太太喪事裡用掉的,說不得等我拿五千換了五萬回來,再補報老太太。況且不到手便罷,到手斷不止五萬,太太有得享用著呢。記得我們同益大往來的摺子,放在小書箱抽屜裡鎖著,那天我想拿過一拿,後來也沒有動。太太,請你拿出來看看,我們今同年益大支過多少?”陳太太道:“我倒忘記這摺子了,不是一向放在官箱裡,你幾時挪到小書箱裡去的?”便去取出,遞在陳膏芝手中。
陳膏芝又道:“險些這摺子沒有失掉,不然,你看這上頭才支過六千多,還有一萬三千多存在莊上,提出五千,整整再湊個八千存著,太太按月去支些,做個家用,讓我到上海,包管一兩月功夫,謀個好差使到手。帶去的不夠,就再匯兩三千,也還有餘。不過莊上一時提不出許多,要預先給個信他,叫他預備著,劃出這一筆來。至多十天,我也要動身,再遲就不妙了。”陳太太道:“說是說得容易,摺子現成,你今日就去請了莊上管帳的來,同他講一聲不好嗎?”陳膏芝道:“就請本家老爺走一趟罷。”當時尋了本家老爺去。
那本家老爺不曉得陳膏芝的用意,疑心趙喜的那事發作,一定牽連自己,卻實實在在趙喜先前同錢莊想串謀的事,是他插進去有分,原想三面合成一氣,後來趙喜怎樣變卦,忽然丟了這樁,又同菱子跑走,他也莫明其妙,只因嘴裡說不出不敢聲張。今見陳膏芝打發他去,請莊上管帳的,既不好推託不去,怕又去的不妙,心上正在躊躇,只聽陳太太催他快去,說:“你本家大人,官興發作,要拿錢到上海謀差使去了,家裡丟掉了萬把,他才想去弄錢,真真可恨又可惱的!”陳膏芝便道:“你去,切不可說起這事,外面先可不能張揚。”那本家老爺才放了心,曉得那事並沒有穿,一納頭答應著去了。
再講那益大莊的掌櫃,其初不過想要在帳上圂上幾筆,後來倒被趙喜真騙了二百塊去,他原說不怕二百塊不能出梢的,其間本家老爺,也向他商量分吃了好些,只是身本有關,陳家的摺子也沒有到手,不能如他的願,然他聞趙喜所說的那層。此時本家老爺見了那莊上,暗暗告知陳膏芝的意思。那管帳先生約莫一算,陳家是還有一萬二千多存在帳上,憑發票支取的棺材錢,也除清在內,便對本家老爺道:“論他的實數是多少多少,你我所說,同那趙二爺拿去的卻不曾算。”於是同到一間房裡去,打著算盤,說:“這麼一來,只有一萬零點了。如今不曉得他要提若干,橫豎我自有話說。”本家老爺道:“好極!好極!就同去罷。”
來到陳膏芝處,引進上房旁邊的內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