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遊鬢白事皆改,唯見東流春水平。”(《自宣州赴官入京,路逢裴坦判官歸宣州,因題贈》)這自然要加深他那種人世變易之感。這種心情滲透在三、四兩句的景色描寫中:敬亭山象一面巨大的翠色屏風,展開在宣城的近旁,飛鳥來去出沒都在山色的掩映之中。宛溪兩岸,百姓臨河夾居,人歌人哭,摻合著水聲,隨著歲月一起流逝。這兩句似乎是寫眼前景象,寫“今”,但同時又和“古”相溝通。飛鳥在山色裡出沒,固然是向來如此,而人歌人哭,也並非某一片刻的景象。“歌哭”語出《禮記。檀弓》:“晉獻文子成室,張老曰:”美哉輪焉!美哉奐焉!歌於斯,哭於斯,聚國族於斯。‘“”歌哭“言喜慶喪吊,代表了人由生到死的過程。”人歌人哭水聲中“,宛溪兩岸的人們就是這樣世世代代聚居在水邊。這些都不是詩人一時所見,而是平時積下的印象,在登覽時被觸發了。接下去兩句,展現了時間上並不連續卻又每每使人難忘的景象:一是深秋時節的密雨,象給上千戶人家掛上了層層的雨簾;一是落日時分,夕陽掩映著的樓臺,在晚風中送出悠揚的笛聲。兩種景象:一陰一晴;一朦朧,一明麗。在現實中是難以同時出現的。但當詩人面對著開元寺水閣下這片天地時,這種雖非同時,然而卻是屬於同一地方獲得的印象,彙集複合起來了,從而融合成一個對宣城、對宛溪的綜合而長久性的印象。這片天地,在時間的長河裡,就是長期保持著這副面貌吧?這樣,與”六朝文物草連空“相映照,那種文物不見、風景依舊的感慨,自然就愈來愈強烈了。客觀世界是持久的,歌哭相迭的一代代人生卻是有限的。這使詩人沉吟和低迴不已,於是,詩人的心頭浮動著對范蠡的懷念,無由相會,只見五湖方向,一片參差煙樹而已。五湖指太湖及與其相屬的四個小湖,因而也可視作太湖的別名。從方位上看,它們是在宣城之東。春秋時范蠡曾輔助越王勾踐打敗吳王夫差,功成之後,為了避免越王的猜忌,乘扁舟歸隱於五湖。
他徜徉在大自然的山水中,為後人所豔羨。詩中把宣城風物,描繪得很美,很值得流連,而又慨嘆六朝文物已成過眼雲煙,大有無法讓人生永駐的感慨。這樣,遊於五湖享受著山水風物之美的范蠡,自然就成了詩人懷戀的物件了。
詩人的情緒並不高,但把客觀風物寫得很美,並在其中織入“鳥去鳥來山色裡”、“落日樓臺一笛風”這樣一些明麗的景象,詩的節奏和語調輕快流走,給人爽利的感覺。明朗、健爽的因素與低迴惆悵互動作用,在這首詩裡體現出了杜牧詩歌的所謂拗峭的特色。
(餘恕誠)
宣州送裴坦判官往舒州,時牧欲赴官歸京
宣州送裴坦判官往舒州,時牧欲赴官歸京
杜牧
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馬聲驕。
九華山路雲遮寺,清弋江村柳拂橋。
君意如鴻高的的,我心懸旆正搖搖。
同來不得同歸去,故國逢春一寂寥!
這首詩在寫景上很成功,從中可以領略到古代詩詞中寫景的種種妙用。
此詩作於開成四年(839)春,在宣州(治所在今安徽宣城)做官的杜牧即將離任,回京任職。他的朋友、在宣州任判官的裴坦要到舒州(治所在今安徽潛山)去,詩人便先為他送行,並賦此詩相贈。且看它是怎樣著筆的吧:“日暖泥融雪半消,行人芳草馬聲驕。”詩一出手,就用明快的色調,簡潔的筆觸,勾畫出一幅“春郊送別圖”:一個初春的早晨,和煦的太陽照耀著大地,積雪大半已消融,解凍的路面佈滿泥濘,經冬的野草茁出了新芽,原野上一片青蔥。待發的駿馬興奮地踢著蹄,打著響鼻,又不時仰頭長嘶,似乎在催促主人上路……這兩句詩不只是寫景而已,它還交代了送行的時間、環境,渲染了離別時的氛圍。
三、四兩句又展示了兩幅美景:“九華山路雲遮寺,清弋江村柳拂橋。”一幅是懸想中雲霧繚繞的九華山路旁,寺宇時隱時現。九華山是中國佛教四大名山之一,有“佛國仙城”之稱。山在池州青陽(今屬安徽)西南,為宣州去舒州的必經之處。“九華山路”暗示裴坦的行程。一幅是眼前綠水環抱的青弋江村邊,春風楊柳,輕拂橋面。青弋江在宣城西,江水紺碧,景色優美。“清弋江村”,點明送別地點。“雲遮寺”,“柳拂橋”,最能體現地方風物和季節特色,同時透出詩人對友人遠行的關切和惜別時的依戀之情。這裡以形象化描繪代替單調冗長的敘述,語言精煉優美,富有韻味。兩句一寫山間,一寫水邊,一寫遠,一寫近,靜景中包含著動態,畫面形象而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