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熟悉的感覺就常常出現。當然,現在我和他之間存在著更嚴重的差異。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我是性騷擾委員會的一員,但在我看來,這一點就使我不可能跟他交朋友。
此時此刻他高高興興走向我,特別令我驚慌失措。先前我參加的會議剛討論到他,現在如果被人看見我與他稱兄道弟,一定會損及我的立場,尤其是有這麼一批學生緊隨在他身旁。我也很怕現在跟他友善交好,幾星期後卻在會議上評判他,會因此顯得像個叛徒。
“進城嗎,勞倫斯?”他問,自動從一個女孩(大二學生,也在我教的其中一班)剛從刺繡揹包掏出的一包煙裡拿了一根。
“是的。”
“我們也是。”
我微笑,不發一語。
有我在場,那些學生的態度似乎收斂了些。我當然感到好奇,不知他們跟教師一起去紐約做什麼——這種舉動就算並非不合規定,也是相當不尋常。但我擔心如果我問了,之後可能會顯得好像是在收集罪證。
“你住在城裡哪一帶?”布魯諾問我。
我告訴他東村,他的黃綠色眼睛亮了起來。
“我們也是要去那裡。”
“哦。”我注意到他長大衣下襬的背後開衩,樣式是一種奇怪的巴洛克風格,一塊突起的長方形底下伸出兩條黑色厚羊毛料的長燕尾。 “我們要去看一齣戲,《老單身漢布倫菲德》,改編自我們正在讀的卡夫卡短篇小說。你知道這篇小說嗎?”
“不知道。”
“哦,哇塞!”一個學生說,那是個矮小圓潤的女孩,戴著秘魯式羊毛帽。“你一定要讀!”
獨角人 第2章(5)
另一個學生,一個臉如手斧、眼睛狹窄、目光遊移的男孩,開始把故事情節說給我聽:“小說講的是一個寂寞的老頭子,一天晚上回到自己的公寓,發現有兩顆球到處亂跳不停。真的很好笑……”
火車來了,我不得不跟布魯諾和那些學生坐在一起。戴秘魯毛帽的女生取出V8攝像機,朝滿是刮痕的車窗外照。鐵路旁有條摻雜冰塊碎石的油膩膩小溪,溪裡滿是半泡在水裡的廢車和廢棄家電。
“哈羅明日……”另一個金髮流浪兒似的女生唱道。
“拜託,老兄,這很美,好不好!”眼神遊移的男生說。
他們把攝像機轉向布魯諾,他朝鏡頭拋了個飛吻,然後鏡頭轉向我,我露出禮貌的微笑。
“卡蘿好嗎?”布魯諾問。我忘了他早就認識我妻子——他們是好幾年前在蓋提研究所認識的。
“她很好。”我才不會告訴他我們分居了。
“你也來看戲嘛,帶她一起來啊。”
我謝了他,但說我們不能去。 他轉過頭朝V8咧嘴一笑:“米勒教授很冷落我們哦。”
學生們大笑。
回到B大道和C大道之間我住的那個街區時,夜色已經降臨。幾年前,卡蘿和我搬到這裡時,這條街還充斥快克(Crack)——人行道上滿是小玻璃瓶,好像變形的鋪路石;戴著鐵釘項圈的毒販站在建築物門口,身旁是拴著皮環鐵鏈的狗,跟他們一模一樣,滿臉兇惡;一間掛羊頭賣狗肉的小雜貨鋪,櫥窗裡永遠不換的肥皂粉已經積了灰塵,總有不成人形的人蹣跚進出……這一切現在都不見了,被市長掃蕩一空。這市長在我看來,似乎是以《自作自受》裡清除維也納紅燈區的安奇羅為榜樣。以前在英格蘭時,我為了準備“O級考試”'ZW('譯註:英國中等教育制度的學歷考試,通常分為兩級:O級(Ordinary level)與A級(Advanced level),前者為16歲(約等於初中)學生程度,後者為18歲(約等於高中)學生程度。的英文科考試讀過這部劇作,從此它就牢牢印在我腦中,再也沒有其他書可堪比擬。別笑那耗子貪吃,不知道吞下的是毒餌;人也是這樣,為了滿足那七情六慾,會飲鴆止渴,把自己的命也賠上了譯註:語出莎劇《自作自受》(Measure for Measure),第一幕第二場。本書中的譯文皆引自方平所譯《新莎士比亞全集》27(臺北:木馬,2003),該劇人物名亦從方譯。:克勞第讓一個女孩懷了孕,就得等著被砍頭。小雜貨鋪如今成了網咖,街角那處常有毒蟲注射毒品的空地變成小麥草果汁攤,對面的快克交易店也變成健身中心。 我爬上六層樓到我那間公寓,想著這種完全孤身一人的生活實在愈來愈難過。我在紐約結識的少數朋友全因為佔據美國人生活重心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