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獨有的琥珀色長髮,便似如同水波漫過般溫柔繾綣,暗香盈盈。
地下卻無影。
手冢冷峻的眉眼剛開展便倏地收斂,彷彿才要綻開的花便倉促的謝了,蕭蕭然,滿懷落索,現在的不二與他不同,有形無實。
不二似有所覺,低身看他,笑道:“我現在終於比你高了,原來居高臨下是這種感覺。手冢,你前生都是這般看人的吧?”末一句便帶了絲調笑的意味。
手冢輕嘆一聲,伸手去撫他的臉,笑容如花盛開在他臉頰,他的手卻穿了過去,碰不著摸不到。他與他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
手冢的臉色越發陰鬱起來,雙眉緊蹙。
不二從他掌心躍下,如一縷輕風,長長的發在空中掠過一道半弧,拋碎了月光,泛起衣紋如水。月光聚在他身上散了又攏,他渺若煙霧。
手冢恍然想起前世的他。
前世的不二不僅是個享譽盛隆的畫家,他善書、愛劍、能騎善射,雖然體有宿疾,但他使的劍法,舉世無雙;御馬射箭,百步穿楊。手冢見過他將劍使得一團白光,當真矯若遊龍,驚若翩鴻,說不出的風流恣意,自在瀟灑。這樣的風骨,這樣的一個人,那樣一世盛名,又不知有多少人豔羨追隨,他卻獨獨鍾情於他。手冢心頭一悸,胸口急遽收縮了一下,一陣劇痛傳來,彷彿心口裂開一道口,有風吹過,那個缺口訇然有聲。那聲音極遙遠極遙遠彷彿從心底深處蜿蜒傳來,曲曲折折,兜兜轉轉,歷經了數百年的歲月滄桑,黯淡了累世光華,他伸手撫住了胸口,那一處傳來的疼痛,撕心肺裂。
這種痛熟悉的很,似乎與生俱來,後來卻不知被他埋葬在哪一處,此時連根拔起,呼嘯而來,漸成滅頂之勢,一時痛不可遏,他猙獰了臉。
“你怎麼了?”不二見他突然變了臉色不由擔心的問,伸指撫上他緊蹙的眉心,蒼白的指尖卻觸控不到那糾結成川字的縱向褶痕。
手冢只覺得眉心一點薄涼,伸手握住他的手,緊緊攥在雙掌心,左手觸到了右手,十指相交握住的只是自己的掌心。但不二並沒有收回自己的手,只是安安靜靜的任他握著,看著他的手穿過自己的手掌如同穿過空氣般握上他的另一隻手。即使觸不到但看得到他的手指是如何穿過自己的手背手心,交錯,相疊,頓時,心中一陣悸動,莫名有種融入骨血的感覺。
這樣看來,也許還不太糟糕,不二想,低下了眉眼,月光穿過他的髮梢,淺淺淡淡。有些奢望只能埋在心底,有些失落不能言之於口,他與他,趟過數百年的寂寞與思念,換來今日一見,於願足矣。
“我在忘川等你──”手冢慢慢的開口了,“我等了你三百年,不二!”
“忘川上鬼來魂往,卻沒有一個是我要等的人,我始終沒有等到你。”手冢的聲音低低沈沈卻又似浸入一絲月光,慢慢的透出一分憂傷。
手冢記得在忘川上看到的第一個熟人是幸村,那個顧盼風流天下聞名的才子一掃壽終時的老態,依然風流俊雅美姿儀閒容止,令來來往往的鬼魂為之側目。
他猶猶疑疑的站住,恍然想起幸村死的時候正是大名荼蘼花開之時,他卻在那一年秋深百花落盡的時節撒手而去。那一年,元豐三十二年。不二死的第二年,天子改元,細算來,整整三十三年了。
三十三年,他見不到不二,卻也沒有見過幸村。幸村仕坎坷,一生多不如意,尤其是後半生不停的在謫貶路上輾轉,困頓愁苦,落魄不堪,其中有不乏因他之故。手冢心知肚明。
他卻不知道幸村在這裡究竟等什麼。
“手冢。”在他沈默之際,幸村先開口了,聲音清亮一如生時。他生性恢廓豁達,與手冢的嫌隙,生前不計較,死後自然不放心上。
他們坐在忘川邊把酒飲歡,手冢雖然不知道他哪裡來的酒,但得他把盞相邀,自然也不推諉,更何況,幸村也算是一個故人。他喝著酒,忘川水從身邊流淌而過,水波湛湛,深不可測。彼岸花開,妖嬈的紅盛放在他眼中卻豔不過那一春大名的荼蘼花開。他們靜靜喝著酒,間或閒話三兩句。不談前生,不話舊情,無關生前事,無關身後名,只是等閒人等閒言語。
喝完了酒,幸村便拂袖而起,身子有些搖晃,彷彿是醉了。他走向三生石,眯著眼睛看了會兒,道:“手冢,前世今生三生石上早已銘刻。”
手冢緊走兩步去看三生石,卻不看自己,只去尋不二的名字,尋了半晌也見不到,便問道:“不二呢?”
幸村回過頭來看他,紫藍色的瞳孔中暗潮洶湧,終於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