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某些記者對此一定感興趣的——我是死者鮑菲·謝的父親謝可徵先生的同事。”
聽眾們對這個細節果然很感興趣(這是否預示著同室相戕?),嗡嗡的議論聲不絕於耳。謝教授冷然不為所動。費新吾的神色平靜,但心中不免忐忑不安。庭辯的策略是雅庫里斯、金斯和他共同商定的,它能不能取得最終成功?現在已到關鍵時刻了。
雅庫里斯說:“剛才我所說的病人與正常人的區別,你能向法庭解釋清楚嗎?請用盡量通俗的語言來講,要知道,這兒的聽眾都不是科學家。”
“好的,我儘量做到這一點。”金斯簡潔地說,“上帝曾認為,自他創造了人以後,人就是一成不變的。我想在科學昌明的21世紀,上帝也會承認自己的錯誤。實際上,人類的異化一直在進行著,從未間斷。我們且不看從猿到人那種‘自然的’異化過程,只看看‘人為的’異化過程吧。從安裝假牙、柳枝接骨起,這個異化就已經開始。現在,人類的異化早已不是涓涓細流,而是橫流的山洪了。諸如更換動物器官、用基因手術治療遺傳病、試管嬰兒、克隆人等,這些勢頭兇猛的異化使所有的有識之士都憂心忡忡。但是,‘幸虧’此前的異化手段都是為病人使用的,其目的是為了讓病人恢復正常人狀態,使他們享受上帝賜予眾生的權利。極而言之,當這種種異化過程發展到極點,也不過是用‘非自然’方法來儘量模擬一個‘自然’的人。換句話說,這種手段只是為了更正上帝在工作中難免出現的疏漏,並未違背上帝的意願。我的講解,諸位是否都聽明白了?”
法官和陪審員們都點點頭。金斯繼續講吓去:
“上述的例證中,也許克隆人算得上是半個例外,它不是使用在病人身上,而是用正常人來複制正常人。不過,我們姑且把克隆人也歸到上述型別中吧。問題是,趾高氣揚的科學家們決不會到此止步,他們還想比上帝作得更好。謝教授的基因嵌接術就是一次最偉大的里程碑式的成功。他能在26年前幾乎是單槍匹馬地做到這一點,實在是太難得了。我無法用語言表達我的敬佩——當然僅僅從技術的角度。”
謝教授成了眾人注目的焦點,記者們忙碌地記錄著。
“現在,在前沿科學界已經形成了一種共識——請注意,謝教授正是其中重要一員,就連我的這些觀點也有不少得之於他的教誨。這個共識就是,人類的異化是緩慢的、漸進的,但是,當人類變革自身的努力超越了‘補足’階段而邁入‘改良’時,人類的異化就超過了臨界點。可以說,從謝教授的豹人開始,一種超越現人類的後人類就已經出現了。你們不妨想象一下,馬上就會在泳壇出現魚人,在跳高中出現袋鼠人,在臭氧空洞的大氣環境下出現耐紫外線的厚面板人,等等。如果你們再大膽一點,不妨想象一個能在海底城市生活的兩棲人,一個具有超級智力的沒有身體的巨腦人,等等。”他苦笑道,“坦率地說,我和謝教授同樣致力於基因工程技術的開拓,但走到這兒,我就同他分道揚鑣了。我是他的堅定的反對派,我認為超過某個界限、某個臨界點的改良實際將導致人類的滅亡。”
雅庫里斯追問道:“你是說,科學界已形成了共識,這種改良後的人已經超越了人類的範疇?”
金斯斷然說:“當然!我知道奧委會正陷入激烈的爭論——豹人的成績是否算是人類的紀錄。依我看來,鮑菲的成績當然是無效的,它不能算是人類的奧運成績,倒可以作為後人類的第一個非正式體育紀錄。”
“那麼,人類的法律適用於鮑菲·謝嗎?”
金斯搖搖頭:“這個問題由法律專家們回答吧。不過我想問一句:人類的法律適用於猿人嗎?或者說,猿人的社會規則適用於人類嗎?”
“謝謝,我的問題完了。”
金斯走下證人席,雅庫里斯說:“這位證人已經講得很清楚了。法官先生,陪審員先生,我想本法庭面臨的是一個全新的問題,我代表我的委託人向法庭提出一個從沒人提過的要求:在判定被告‘殺人’之前,請檢查官先生拿出權威單位出具的證明,證明鮑菲·謝具有人的法律地位。”
柯斯馬斯暗暗苦笑,他知道這個狡猾的律師已經打贏了這一仗。兩天來,他一直在撥弄著法庭的同情之弦,使他們對不得不判被告有罪而內疚——忽然,他在法律之網上剪出了一個洞,可以讓田先生網眼脫身了。陪審員們如釋重負的表情便足以說明這一點。其實何止陪審員和法官,連柯斯馬斯本人也喪失了繼續爭下去的興趣,就讓那個值得同情的兇手逃脫懲罰,回到他的妻女身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