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豈料那班賊子倒也還“盜亦有道”,竟然行“先禮後兵”之事,著一舢板搖來,小舟上二賊划槳,一名老賊長得斯文人模樣,白髮蒼蒼,儒生打扮,只是身上青衫破敗不堪,若不細察其臉上兇悍之色,及數處刀疤,便是中土一名落地秀才般,哪裡是賊匪之首德行!待得靠攏大船,那老賊見這大船木料考究,做工細緻,極為牢固,心中竊喜。
上了船頭一看,寥寥數人在船頭上,三五水手也不像特別兇悍的,倒是幾名侍衛大約是練家子,帶得幾柄腰刀,恭敬地立在一張案後,偌大船頭,便只得兩人憑案而坐,一壺清茶,數個紫砂茶杯在側,空了一椅,倒也像是專候來客一般,不由得暗自竊笑:“魚腩也有給海鯊敬茶的!”
當下負手而前,略一拂空出的椅子,便要落座,只見那船上兩位主人,一個若黑麵門神,表情木衲,若無其事,另一位卻黑瘦如猴,只笑嘻嘻地望著自己,雖不言語,表情中也沒有絲毫懼怯之意,不由得心下一驚,才緩緩拱手道:“二位主事是船主?貨主?官家?老朽眼拙,認不得真人面,倒要請教!”
阮漓只咧嘴而笑,並不言語,王蘭卻是一愕,這老賊竟然說得一口大宋官話,那便不是番外蠻夷,幸好還能夠溝通,當下起身拱手笑道:“老先生久居化外,倒不曾忘了大宋官話,失敬失敬,我等兄弟有些失禮,不懂得尊老,怎能讓老先生站著?快快請入座奉茶!”
這老賊狐疑未定,卻斜覷著阮漓,見後者笑得更歡,只得落座再說。
王蘭卻額道:“老先生問得在下為難之極,若說起來,其實在下既是船主,亦是貨主,非但是大宋官家,亦是金國官家,昔年間也敗過兀朮十三萬兵馬,差點在朱仙鎮外殺了此賊,後來據澤州,又敗金軍數萬——實在不曉得該如何答老先生問題。”
老賊頭眉頭一皺,聽得糊塗,原來此賊久居化外,竟然不曉得中土風物人情掌故,便是這些響動天下的大事,在南海上也如過耳秋風,渾不以為意,只道主宰大陸的仍是大宋國,金人不過北方夷狄,除了高麗與日本或者知道金國實力以外,實不為這些海匪所看重。阮漓在一旁聽王蘭像模像樣,說得有趣,直笑得打跌,老賊大感沒趣。然道:“後生家如何這等誇口,海上風大,莫閃了舌頭,生死關頭,猶自如此放肆!”
王蘭卻不生氣,將遠處過百賊船視作無物,安座道:“老先生如何這等火氣大!須防傷了肝脾,不利黃老之術。且請用茶——觀先生宛然中原人物。卻為海賊所用。不曉得是儒?是賊?是奴?請教!請教!”
那老賊聽
句,強忍怒氣,才端起茶來,卻聽得後半句,手一抖砂茶杯擲於甲板之上,摔得粉碎。立起身來,右手二指戟指王蘭:“你——你——”
王蘭忙立起身來:“老先生莫動氣,這怒氣最傷身,小子不過請教先生出處,先生不答也罷,若傷了內腑,不是玩地!”
阮漓在旁,已經腹痛至痙攣。再也出不得聲。
那賊首此時哪裡還不明白。這兩人不但不怕,還在將他作耍,上船時地驕橫之心已去。滿腔怒火已生,卻怒極而笑,走到船邊,憑舷悠然道:“老夫姓吳,祖居山東,早年間隨家漁獵,不慎落入賊手,遂流落至南洋,曾居流求諸島,也還自認是中土人氏,是以不忍多有殺戮,每見中土船隻,便往往得貨而放人,且留足糧食飲水,不致因老夫而死,今見大宋官家船隊,本意不過多取幾艘船,仍舊饒過你等性命,只殺一番殺戮也是好的,且知小輩等竟然這般無禮,羞辱老夫,只好說不得了,且看是你等嘴硬,還是手上功夫也了得!”
王蘭大笑:“老先生如此方是本色!不曉得先生有何實力,將某家視作魚肉!”
那老賊頭冷笑道:“流求、麻逸、渤泥、呂宋、占城、蒲甘諸處,倒少有如今日般,諸路好手都會得齊了,也是你等的福氣,有兩千好漢來送你等到龍宮,老朽愧對故土,定為你等多燒一柱香,告辭!”
阮漓見撕破了臉,不再作耍,從椅上一躍而起,越過案几,落在甲板上,便如一大猿猱般軌盈,卻目如黑星,直盯那老賊,冷聲道:“老賊倒是積了些陰功,今日便放你一條生路,也當是昔時為善的一場福報!孩兒們,出來與老賊送行!”
艙中一聲大吼:“喏!”,在這大船之上,也如泰山之崩,震得那吳老賊一駭,卻見艙簾掀處,數隊軍士裝甲嚴整,列隊而出,瞬間將甲板站得滿當當地,幾無落腳處,怕不有二三百好手!老賊這才大駭,曉得適才二人作耍,實是有些後盾的,若後面九船皆是如此,只怕實力不在眾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