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夾徑,出了月門,過了桂徑,又是一株亭亭的絕高梧桐。桐下有座小亭,憑著小亭,望見滿地梧葉影,盡作珪紋。忽聞唧唧唧,有些蟋蟀的聲。靜聽時,蟋蟀聲中,雜著琴聲。下了小亭,隨著那琴聲,徘徊了一回。那琴聲好像出自竹林裡。近竹林裡聽時,其聲甚近,泠泠然,渢渢然,如水之流,如松之號,如鶴之唳。少青雖不諳琴理,然一弦一心,都聽得入妙。又向竹裡尋時,見月光從竹葉縫中,射著一間小小的屋兒,牆上盡是苔花,苔花纏著一個甕窗,那竹縫的月光,正射入那甕窗裡,窗裡一個女子坐著鼓琴。少青雖看不分明,然不敢驚動他。只在竹深處立地,再聽那琴時,都變作清角之音,或如刀剪相觸,或如劍戟互撞,或如高簷鐵馬,和著遠寺的梵鍾。不覺的讚歎了一聲:“妙哉琴乎!”那琴已與讚歎的聲齊息了。回望那甕窗時,已不見了女子的影兒了。欲喚靜持問個明白,又不見了靜持,誰知在竹中一塊石上憑著,睡得呼呼的。少青向那光頭上彈指兒,彈醒了他,問這小屋裡鼓琴的是誰,靜持只是笑著,不肯說。少青向懷中摸出一錠銀子:“你說給我聽時,將這銀子給你。”靜持曰:“我說便說,只不要說是我說的。那敢受莊公的銀子。”少青將銀子納他手裡,逼著他說。靜持曰:“這個人是我師父的俗家姨甥女兒,姓花,”言未竟,少青接著曰:“莫不是姓花名容的那個余余子麼?”靜持曰:“正是正是。莊公為何知他?”少青不等說完,轉步便走。回至靜室,見雪燕、無知猶坐燈下說話。少青曰:“我的娘子,且勿說話,余余子已有了。”雪燕驚曰:“這話何來。”少青指著曰:“在那邊小屋兒鼓琴的不是呢。他就是這老尼的姨甥女兒,故在這院裡住著。”雪燕令丫鬟將冠袍聘禮擺列當中,偕無知入請老尼,備說其事。老尼大喜,喚靜修、靜持燃火炬,與雪燕、無知同往小屋裡叩門。少頃,門呀然開,燈影裡,見女子擁髻抱琴,迎面大笑曰:“娘子們欲捉花容問罪麼?不然,何深夜到此。”雪燕備陳顏公親聘的事。余余曰:“是賢妹勸駕的麼?自知鄙陋,不能為顏郎效馳驅,賢妹忘疇昔之言乎?”雪燕曰:“姐姐差矣。人生得一知己可不恨。顏郎,姐姐知己也。時可出而不出,是為不智。昔文王聘子牙,遂棄釣竿而奮鷹揚之業;齊桓用管仲,遂脫囚車而成九合之功。未聞子牙拒聘,管仲逃亡也。反此者是為不恭。今鳳冠、鸞佩俱陳堂上,請姐姐發付顏郎。”余余曰:“賢妹只知事宜,未審事勢。今嬌鸞用事,嫉賢妒能,外則諂事顏郎,心中實多猜忌,弗能同心共濟明矣。賢妹勇冠萬夫,英毅明敏,固女中之傑也。身處危疑震撼之中,當思所以自存。而賢妹懵懵然不自覺悟,智云乎哉。己不自存,而竊竊然為愚姐勸駕,恭云乎哉。為語顏郎,我將鑿壞而遁矣。”話得雪燕滿身冷汗,溼透羅衣。先時,無知疑余余故作此態,以博虛名,今聞斯語,乃嘆識見絕高,己所不及。進言曰:“昔三桓用事,未聞孔子不仕,士良當國,未聞裴度無功。天之所以與姑娘者何如,姑娘所以自命者何如。況姑娘老母猶在,為貧致身,聖賢不免。若顧忌多端,坐失時會,是棄天也,是自棄也。時會一失,萬悔何追,惟姑娘思之。”余余憮然嘆曰:“娘子之教是也。但責無可逭,情有難言。”言未已,忽見老尼扯了那盲姥姥進來,罵曰:“我養了你十幾年,窮得飯也吃一頓沒一頓。你兄弟又不長進,你又不肯招女婿。今老天憐憫,降下福澤,故此這莊公費千金聘你,你又橫推豎塞的,不照照影,你賤骨頭由你罷了。難道我老人家不應享一日福才就木麼?”余余跪在地下哭了一回,曰:“母親休惱,請去安寢。為兒的依著母親就是。”姥姥曰:“這才不枉養你一場哩。我去了,你違著我時,我拼這條老命吊死罷了。”老尼扶著姥姥去了。余余在地下爬起來,執著無知的手曰:“為貧受聘,娘子之言當銘肺腑。只是這鳳冠玉佩,容是佩戴不得的。為語顏郎,願受聘金一半,若有軍機大事,來這裡商議,斷不能從諸娘子後嫁去竹山也。”無知笑曰:“花姑娘欲作山中宰相耶?”雪燕沒奈何,將此語回了少青。時已四更,各人就枕片時,天已明亮。即著人報知淵雲,權將這院左邊靜室為今夕洞房。一切妝奩筵席,皆鄉長備辦。余余初不肯(進)洞房,被老母逼迫,免不得與少青洞房裡成就這宵的歡愛。明日,花淵雲使夫人來賀,認余余做個幹鄉主。就在槐樹邊,造一所別院,名槐陰院,十分華麗,以居余余。鄉中人人嘆息:“不料這個黃髮癆臉的賣餅女兒,人人看不上他的,今都這般發跡,始信生男不似生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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