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
銀角子酒樓是洛陽最大的酒樓,平常人來人往,今日卻是有些意外的冷清。她抬頭看了那金字招牌一眼,莫約今天又有達官貴人到酒樓裡做客,買空了宴席。揹著蘑菇自後門轉了進去,她把白玉蘑菇放在劉大爺常放的地方,簽了張單子就待離去,突的院子裡轉出一個人來,幾乎和她撞了個對頭。
阿誰微微一閃,退了一步,抬頭一看,幾乎是吃了一驚。
那是個黑髮凌亂,生著一雙大眼睛的年輕人,一襲白衣,白衣上沾滿了蒜泥蔥末,手裡還抱著一捆青菜。她行了一禮,靜靜讓過一邊,等著這年輕人過去。那年輕人點了點頭,自她面前奔了過去,匆匆進了廚房。阿誰回過身來,望著廚房的大門一眼,輕輕嘆了口氣,這人……這人就是……自她十五歲起,私心傾慕的人。
四五年了,這人的面容一點沒變,衣著舉止也一點沒變,仍是這般少說話,仍是這般莽撞,看著……就會覺得有些好笑。她舉步往外走去,如果她不是天生內媚秀骨,如果她不曾被郝文侯擄為家妓、不曾被柳眼帶走做婢女,如果她還是純潔如玉的盈盈少女,或者她會想辦法和他說句話,而如今……她只想早早轉身離開。
世事多變,再見少年時的夢想,只會讓人分外覺得不堪。
“你……”身後傳來一聲陌生卻很好聽的男聲,那聲音和唐儷辭全然不同,也和柳眼全然不同,唐儷辭的聲音溫雅從容,字正腔圓;柳眼的聲音冷冽任性,陰鬱壓抑;而這人的聲音別有一種異樣的音調,入耳便覺得好生親切,是純然真誠的聲音,沒有半分做作。她轉過身來,訝然看著又從廚房裡出來的白衣少年,有什麼事麼?
“你……是叫阿誰嗎?”那白衣少年有些猶豫的問,神色有些尷尬,抬手摸了摸頭,又揉了揉頭髮,“我……我不是很懂得說話,要是打擾了你你別生氣。”
她幾乎忍不住要笑了,他真是有什麼說什麼,雖然說很唐突,但她真的不生氣,“不錯,敢問……有事麼?”她從未見過他和人說過話,也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如今突然被他叫住,心中當真是很驚訝。
“啊……”他又揉了揉頭髮,把他一頭本就凌亂不堪的黑髮揉得更亂,“我姓傅,你可以叫我阿傅,或者叫我小傅,其實我的名字真的不好聽……對不起我是想問你……問你一件事。”
這人說話當真是顛三倒四,或者是很久沒和人說話了,咬字都不是很準,她微笑著看著他,“什麼事?”
“他……”這人不是顛三倒四,便是吞吞吐吐,猶豫了好一會兒,仍是那句“他……”。阿誰很有耐心的看著他,不知為何,想笑的心情漸漸淡去,她隱隱約約明白這人要問出口的,說不定是一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大事。
過了好一會兒,白衣少年才猶豫出一句“他……現在好嗎?”
他?誰?她凝視著白衣少年的眼睛,他的眼睛真誠而清澈,倒映著非常純粹的關切……難道——“你……你……”她低聲問,“你想問的是誰?”
他口齒啟動,正要回答,廚房裡突然有人雷霆霹靂般的吼了一聲,“小傅!該死的小傅哪裡去了?進來削蘿蔔皮,誰把他叫進來幹活,該死的哪裡去了!”他又揉了揉頭髮,尷尬的笑了笑,“阿誰,晚上我去你家裡再說,對不起我先走啦。”說完匆匆奔回廚房去,走得太快了差點一頭撞上門框。
阿誰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想笑卻說什麼也笑不出來,小傅?銀角子酒樓的雜役,一個住在洛陽很多年幾乎從來不和人說話,只養了一隻烏龜相陪的年輕人,會有什麼重要的事要問她呢?晚上到你家去再說?她從不知道小傅竟然知道她家住何處,而深夜來訪,也實在不合禮法……當然,對一個早已身敗名裂的女子而言,名節毫無意義,但她並不覺得小傅是因為這種理由輕易提議要去她家,再度輕輕嘆了口氣,轉身回家去,有些她原本以為已經擺脫的事似乎無形之中……又向她籠罩而來。
當真是一入江湖無盡期,折身惘顧返也難麼?
走出銀角子酒樓,她瞧見了停在門前的三輛馬車,車前馬銀蹄雪膚,煞是神駿,不知來的是何方貴人。遠遠繞開那車隊,有許多人在車前馬後忙碌,她默默走入另一條巷子,心平氣和往杏陽書坊而去。
略為僻靜的小巷裡,午後的鳥雀停在牆頭,歪頭看著她一個人走路。她走路沒有什麼聲音,走出去大半巷子,眼前略略一花,白衣飄渺,一位白衣蒙面少女俏生生的攔在她面前,手按腰側彎刀,冰冷清脆的聲音道,“這幾日讓你過得好生快活,阿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