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椋風一愣,挑眉回頭望著她,一句問話未出口,洛河搶道:“你不要笑……我知道你心中有苦,便說出來又有何妨?你一己罷相,可動盪局勢真會因你罷相而暫得安生?曲椋風,從不下輸不起的賭……你心中這杆稱,清楚得很!你只是心中有愧,對皇上,對彩國……可你以為,你罷相便可好受些,便可以求得一點逃避?”
她說完只是輕喘著氣,烏黑的眸子直視著他,也不再說話。她知道他心中難受,她卻看不得他以一笑掩飾。因為他笑時,她便會想起另一個孤燈下的影子,那人彷彿從來都是微笑著,哪怕他眼中波濤萬頃,哪怕心冷如冰,血流如注……
他笑得叫人心疼,她卻無能為力讓他說出一切,只得陪著他一陣微笑,才知道心中苦痛時微笑,苦痛會成倍的折磨。
曲椋風望著她,也沉默不語,半天過去,一聲苦笑才在他嘴邊掛起……
曲椋風,從不下輸不起的賭?她可知道,他為了她已經下了一個賭,下了一個他無法去挽救,也絕對輸不起的賭……他這個賭下得讓他自己都覺得荒唐,他卻無法對她說清楚。為了這個賭,他失了右臂,他請皇上罷相……
她卻一無所知。她不知道,這個賭局進行到現在,他已近乎全盤皆輸,輸得自己身無分文,連最後一絲尊嚴都幾乎無法保全。但幾刻前她那句“我站在你這一邊”卻又讓他心生希望,彷彿風中搖燭在泯滅之際又苟延殘喘起來……
所以,這個賭,他也許會輸得體無完膚。
但他依然賭下去——直到知道結果的那天。
“我沒有逃避。”他聲音沉靜而淡定,一如他從前一貫的作風,“我只是在採取我能做到的方法,盡力求得國家安定。”
“可這樣值得嗎?”洛河的聲音也沉靜下來,她望著黑色的天穹,感覺有什麼東西在心中坍塌了一般,“為什麼不能和他們鬥智鬥勇?你是不敢,還是怕輸?”
曲椋風嘴邊的笑容越發苦澀,望著她安靜的眸子,他幾乎脫口而出:他並非不敢,也並非怕輸……他只是不願將她也拖下泥潭,讓她也陪著他受苦。如果沒有她在身邊,他也許能夠和二王爺爭鬥,但現在……
他只願以他一人的犧牲,換得國家太平,還有她——的太平。
但他只是沉默了片刻,輕描淡寫道:“我不想牽扯太多人……”
洛河望著他,突然想是明白了些什麼,微微一笑,輕聲道:“但你不問問那些人願不願意?你想犧牲你一個以保全他們,可他們會如此安生的享受你的保全嗎?即使你拋棄他們……他們也不一定會拋棄你。”
彷彿一陣春風穿過印堂,曲椋風吃驚的回過頭去看她。她那一笑傾國傾城,在月光下被鍍上一層聖光,彷彿死海微讕,讓他心中一陣激盪——
“聖旨已下,多說無用了。”他卻依然心口不一淡淡道,“多謝烈樞密使關心。”
他說完便揚長而去,白色的長袍逐漸在夜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只有夜風捲落葉,和支離破碎的月光……
洛河隨他站起來,卻沒有跟著他離開。她目送著他披星戴月的背影,直到夜色裡再不見一絲純白,才輕輕嘆了口氣,走到城湖旁邊,望著這幽翠深潭中倒映的月影,良久不出一字,也良久沒有動。
月光便也如此,在雲層中悄悄隱去了,只餘幾點星光,維持著黑夜最後的一絲微亮。
次日朝堂。
遊罹天的表情很低沉,如雨前灰暗的天空,孕育著雷聲電光。
大臣們第一次見他如此,都不敢說話,只是默默的低著頭。
宮殿外也的確是雷聲電光。
這是彩國王都迎來的第一場春雨,竟然是如此激烈的一場雷雨。
天空墨色昏黑,宮殿裡沒有點燈,於是亦是一片半明半暗,籠罩著一絲陰森的氣息。閃電不時刺進宮殿裡,映得遊罹天的臉一片慘白,惟獨雙目暗色依然。
曲椋風低著頭,不去看皇帝,默默的站著,對窗外的雷鳴雨聲充耳不聞。遊裂月卻一如既往的笑著,那妖冶的笑容在閃電蒼白的光芒裡,顯得十分驕傲。
洛河在聽雨。她一向對雷雨有偏愛,這是她來彩國後遇見的第一場雷雨,自然要樂得享受一翻。
“我今天要宣佈一件事情。”遊罹天開口時,聲音依然輕柔,卻夾雜著微微怒意,頓了會,揚聲叫道,“曲椋風,出來接旨!”
眾臣忙抬頭望向他,洛河扭回了頭,卻直接望向曲椋風。曲椋風波瀾不驚地走出席列,跪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