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漫長的追逐中,雖然盛湙承擔了大部分攻擊,但幾個隊員依舊狼狽。他們躲在牆根處,儘可能躲避爆炸帶來的氣浪。
盛湙彎腰護住喻燈,用後背擋住高速衝擊的罐體碎屑,碎片的切面格外鋒利,不過幾秒,盛湙身上的衣服就被劃得破破爛爛,無數細小的傷口從破口出綻開,又飛速癒合。
喻燈眨眨眼睛,心底逐漸浮上一絲莫名其妙,他不是被特戰署視為眼中釘的通緝犯麼?
如果剛才盛湙救他是害怕重要人物死了,那現在呢?僅僅是劃傷而已,這個行為多餘且沒有必要。
但他來不及細想,爆炸的煙塵散去,幾十雙惡鬼的眼睛猛然出現在空中。這些是用人屍體煉的,都有著人形,也正因此,眼裡的惡毒更加明顯,幾乎到了瘮人的地步。
它們從空中急速降落,天羅地網一般,罩住了正中間的兩個人。喻燈咬牙召出最後一絲怨氣,勾魂傘張開,想要抵擋一陣。下一瞬,勾魂傘卻被一隻手拎了來,那人鬆鬆地拎著傘把,似乎在掂量勾魂傘的分量。
是盛湙!
喻燈心底猛跳一下,勾魂傘其他人是用不了的,那是由他的怨氣凝結而成,可為什麼……
盛湙拎著傘,緩緩站直了身體,他身後猛然出現巨大的靈體,一身紅衣的少年拎著一把鋒芒畢露的劍,那顏色太豔麗了,幾乎灼傷了喻燈的眼底。
盛湙本人卻拎著勾魂傘,勾魂傘傘尖橫劃,背後的靈體也拎著劍劃出去。劍氣撞上大理石的牆壁,興許是破壞了承重牆,地庫半邊垮塌了下去。盛湙嗤笑一聲:“不二書院的房子也不怎麼耐造嘛。”
來自盛湙本人的巨大怨氣壓下來,就算是天然對怨氣遲鈍的人,也感覺到縈繞在地庫上空的那股威壓。剛才還在呼嘯的惡鬼被迫半跪下來,幾乎以臣服的姿態看著盛湙。
盛湙猛然把勾魂傘插在地面上,右手撫過傘柄,他沉沉往下一壓,勾魂傘猛然爆發出一陣炫目的白光。怨氣又往下壓了一層,盛湙卻分毫不覺,只低頭靜靜看著那把純黑的傘,他笑了一下:“這是第二次拆萬仁山了。”
萬籟俱寂。
幾乎所有惡鬼都被盛湙的怨氣釘死在原地,原來還張牙舞爪的新娘重新被封閉五感,活死人一樣呆愣著。盛湙抽回傘,淡淡安排了其餘幾人一句:“收網。”
他拎著勾魂傘走回喻燈身邊,一步一步走得格外鄭重,像是走向他的未來。
——這便是喻燈昏迷前所看到的全部了。
記憶中各種碎片朝他紛至沓來,其實,他在地府的經歷乏善可陳,幾乎是同一天重複上萬遍。捉鬼,審訊,再面無表情地聽著那些惡鬼的揣測和辱罵,內心毫無波動地上刑。
但他突然從這點乏善可陳中捕捉到了其他的什麼。他已經記不清那是他在地府任職的第多少年了。
閻王穿著一身格外騷氣的鵝黃長衫,他烏黑修長的長髮在腦後半挽了一個髻,髮髻中間插著一根判官筆。腳尖點地,輕巧地從威嚴的閻王座上下來,落到喻燈跟前。
閻王微微彎腰,手裡捏著一支白玉長笛,輕輕抬起喻燈下巴,輕佻地說:“美人,你前世的業障太多,要不你把之前那個人忘了,從此跟著我?”
喻燈挑眉看他一眼,打掉他手上的笛子。閻王收了手,懊惱地笑了一下。
喻燈潛意識裡猛然意識到,閻王那時的話不是詢問,而是告知,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閻王封了他所有前世的記憶。
多年來一片黑暗的記憶宮殿隱隱露出一角——
小男孩穿著粗布麻衣,最多隻有五六歲,跪在一片靈幡之下。他睜著懵懂的眼睛,慢慢啃手上鄰居大叔好心送來的饅頭。
這場喪禮只有一片靈幡,沒有喪樂,甚至沒有哭喪的人。只有喻燈一人跪在地上,獨自面對草蓆裹著的兩具屍體。
有人朝他走來,記憶裡,喻燈只看清了那人下半張臉,是張溫和的臉。那人嘴角抿了抿,朝喻燈伸出寬厚的手掌:
“孩子,要來渡生麼?”
——
柳舒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