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翁又飲了幾杯酒,道:“老兄近來詩力益肆,正如潯陽九派,氾濫橫溢,弟傾心已久。但閣下之詩,無論遊戲之言,也入全稿,似乎不可。何不分為內集、外集?”石翁道:“遊戲之言,頗得天趣,《三百篇》不廢《桑中》、《溱洧》,何以聖人當日刪《詩》,也不另編一集呢?”道翁道:“此是存本國土風,且寓懲創讀詩者之逸志。
若以吾兄現身說法,似以逸志為正音,以遊戲為風雅,譬如群 仙齊集於王母瑤池,而曲巷青樓之妖婢連袂而來,且得與綵鸞、雙成並坐其間,無目者以為同一麗姝,而識者則既灌而往,已不欲觀。且有妨於名教之作,尤宜割愛。兄如趙飛燕、卓文君風流太過,固不肯為小節所拘。但身後之名,權在人口,吾兄豈不自知。特以才華侗儻,厭作繩墨中生計耳。”石翁道:“敬佩良箴,自後必為留心,以贖前咎。”忽然看看琴仙,說道:“瓊枝太豔。”又笑道:“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琴仙聽了說他“瓊枝太豔”,便有些不悅。道翁望著園中道:“你這園真好清淨,正是合著‘樹深時見鹿,溪午不聞鍾’兩句。”
石翁聽了,始不為異,忽然悟了,說道:“可惡!可惡!”道翁也笑。石翁道:“你送我副對子,要說得真切,不要那隔靴搔癢的話。”道翁念道:“天下詞人皆後輩。”石翁大笑道:“當不起,但馬齒加長也還說得去。”道翁笑道:“下聯倒難對呢。”又說道:“此地有個盧莫愁,借他對一對罷,‘盧家少婦是鄉親。’”石翁狂笑起來,道:“這個不可。這一句倒可用作印章,作對子不好,再想副大方些的。”道翁道:“我又想了一副,但你又要疑心的。”石翁道:“你且說來。就罵我,也只要罵得切當。”道翁道:“腹不負我,我不負腹;文如其人,人如其文。”石翁想了一想,道:“對子雖非是你的好心,但於我頗合。文章具在,也是共見共聞的,千秋位置,自有一定,就用這一副罷。”石翁見琴仙玉筍尖尖的,拿了把扇子,便要他的扇子看,順便拉他的手看了一看,讚道:“此子有文在手,是有夙慧的。”便將他的手,翻來翻去,迷離老眼,看了兩回,又將自己扇子遞與琴仙。琴仙見這扇上畫甚好,不忍釋手的看。石翁將琴仙的扇子看了一看,原來是道翁畫的梅妻鶴子圖,就拿手扇著。又談了一回,道翁要回船,石翁約他明日一早去遊玩諸名勝,道翁應了,同了琴仙,辭了石翁, 仍舊坐了肩輿,由舊路出了旱西門,坐船而回。天已晚了,琴仙在路上始知換了扇子,心中甚悔,回船告知道翁,道翁道:“明日我還去,與你換了來就是了。”過了一夜,明早石翁打發人來請道翁並琴仙,琴仙執意不去,道翁亦不強他。來人送上扇子,說昨日拿錯了,道翁接了過來,也沒有看,將昨日琴仙帶回的扇子與了他,即帶了一個家人,坐了來船,同了去了。
琴仙出來,取過自己扇子一看,見上面題了一首詩是:誰詠枝高出手寒,雲郎捧研想應難。
羨他野外孤飛鶴,日傍瑤林偷眼看。
琴仙看了,有些疑心,恍記得有個雲郎捧研的故事。細細一想,心上惱起來,欲將這扇子撕了,忽又想:“等義父回來看看,這種人何必與他相好!”便氣忿忿的將扇子撂過一邊,自己倒在床上發悶。忽又想起京中事來,更加悽楚,除了怡園一班名士之外,每見一個生人,必遭戲侮,甚為可恨,越想越氣,不覺掉下淚來。
劉喜送早飯進來,琴仙也不肯吃。劉喜見他煩悶,便攛掇他去遊玩,說道:“大爺坐在船上也悶得慌,不如進城逛逛。
最好逛的是莫愁湖、秦淮河、報恩寺、雨花臺、雞鳴埭、玄武湖、燕子磯。小的同大爺進城散散悶,老爺總要晚上才回。”
琴仙道:“我不高興。怪熱的天氣,也不能走路。”劉喜道:“若別處還要走幾步,若到莫愁湖、秦淮河、燕子磯,一直水路,坐了船去,不用走的。燕子磯我們前日走風,沒有靠船,可惜明日就過了,開船再逛罷。今日去逛逛秦淮河,兩邊珠圍翠繞,好不有趣呢。”琴仙道:“莫愁湖此去多遠?”劉喜道:“也不多路,就在水西門一帶。”琴仙心上想起怡園扶乩有“後日莫愁湖上望,蓮花香護女郎墳”之句,說他前生墳墓在此,心上便感觸起來,十分傷感,便對劉喜道:“我有個親戚 的墳墓在莫愁湖,若去逛湖,我想去祭奠一番。”劉喜道:“這也不難,但是沒有預備祭菜。”琴仙道:“不用菜,只要一杯酒,一炷香,就夠了。”劉喜道:“那更容易了。”便去叫了涼篷子,裝了一個果盒,帶了香酒,交代了夥計們,小心看船,扶了琴仙,過了小船,雙槳如飛的去了。
琴仙見是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