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了,要躺躺,你們都到那邊去罷。”子玉喜甚,便拉了琴仙到那邊屋裡來。
三人怔怔的,你看我,我看你,一個不敢問,一個不敢說,仲清心上也不知姑父知道琴仙細底不知,也不便問,只好心內細細的默想,竟是三個啞子聚在一處。子玉與琴仙只好以眉目相與語,一會兒大家想著了苦,都低頭顰眉淚眼的光景,一會兒想到此番聚會,也是夢想不到,竟能如此,便又眉歡眼笑起來,倒成了黃梅時節陰晴不定的景象。少頃,送飯進來,琴仙吃了。
那邊士燮已安歇,琴仙睏乏已甚,支援不住,便躺在炕上,子玉、仲清也都在炕上坐了。家人們出去,今日幸喜雲兒沒跟來,仲清也是新用的人,都不認識琴仙,故此一宵無話。後來三人都也睏乏,便都躺下,人靜之後,細細的談起來。此刻子玉、琴仙在一個枕上和衣而臥,竟把嫌疑也忘了,琴仙便噥噥唧唧說出京時如何想念,在南京如何遊玩,到莫愁湖親見他前生墳墓,杜仙女怎樣靈異,道翁臨終時怎樣傷心,眾長隨逃竊後怎樣受苦,劉喜怎樣盡心服侍,侯石翁怎樣戲謔,又將梅侍郎來訪,他怎樣仗義安葬建祠的話,細細述了,說得子玉悲樂相乘。
仲清在旁看他們並頭而臥,噥噥私語,心上頗替他們快樂,想道:“這兩人兩年之內傷了無數的心,哭了無數的眼淚,才有今日這一敘,倒成了悲歡離合,真也奇極了。”後來,琴仙又 講到他夢見神娥授筆,道翁成神,並舟中彼此照鏡正面反面,怎樣又化了珠為龍搶去,子玉、仲清連連稱異。子玉也將送行後怎樣得病,得信後怎樣悲傷,眾人怎樣祭奠道翁,度香已著人下了江南來接你並安葬道翁,直說到今日再想不著你來,二人又復悲喜交集。琴仙又復感激子云與眾人,不住在枕上與子玉、仲清連連叩頭。仲清問道:“你一路來,姑父知道你的事不知道呢?”琴仙道:“大約不知道,大人也總沒有問我根底,我倒天天的防著問我,教我怎樣回答呢?”子玉一想,不得主意:“設或將來問起來,你怎樣回呢?”仲清道:“此事倒也瞞不得,明日一到家,家中人豈沒有認得你的麼?依我想,此事隱著倒也不便,若叫外人對姑父講了,倒教你臉上更下不來。
不如明日求姑母與姑父婉婉的講明,姑父既看重他今日,也只好將他從前的倒說明了,彼此相安。況姑母甚說他好,如今轉了一劫,也決不再題起以往的了。”子玉道:“甚好,但我不便說,還是你去說。”仲清應了,以後大家也就睡著了。到天明時,仲清先醒,只見琴仙枕著子玉的手,尚呼呼睡著,子玉也未睡醒。仲清暗笑,喚醒了他們。琴仙見與子玉一枕,且枕著他的膀子,被仲清見了,甚是羞愧。子玉一個膀子被他枕得很酸也不知覺,及要抬起手來,抬不動了,遂“撲□”的一笑,各人漱洗。
士燮起來,急急的叫上車進城,三十里路甚快,一個多時辰已到了。梅侍郎且不到家,先宿了廟,明日五鼓時分上朝覆命。子玉先將琴仙在書房裡安頓了。梅進、雲兒一見琴仙,個個駭異,又猜是他,又猜不是他。若說是他,為何老爺與他抗禮?且又穿著素服,像個有孝的人。若說不是他,面貌再沒有這般相像的了。眾人疑疑惑惑,猜不出來,又聽得叫屈大爺,便知不是。子玉趁這空兒,就請仲清對顏夫人講明,瓊華也在 旁聽了,望著子玉笑,看著子玉含羞含愧,侷促不安。顏夫人聽了,也以為異,便道:“這個孩子本來原好,如今既做了屈家的兒子,從前的出身,倒也不必提起了,算他轉了個劫罷。”
仲清道:“此事要姑母與姑夫說明才好,不然外人見了,終要說的,倒教琴仙難為情。”顏夫人也應了,說道:“你姑夫重世交,又見他人好,決不看輕他的。”仲清見顏夫人應允了,也即告退。
瓊華小姐進房,子玉同了進來。瓊華道:“如今好了,是不要做夢,天天的呼喚了。”子玉笑道:“我去同他進來見太太,你出去看看像不像?”瓊華啐了一聲,忽又說道:“你去同他進來見太太,我真要望望他。”子玉果然拉了琴仙進來,到內堂拜見了顏夫人。夫人見了,也甚疼他,便叫了一聲:“屈大爺受苦了!”琴仙先進來,尚覺不安,及見顏夫人以禮相待,稱他屈大爺,便安了心。瓊華小姐在房門口偷望,果然像他,心中頗以為異,望了一望就進去了。顏夫人問了琴仙近況,琴仙略說了幾句,也就告退。
明日,士燮面聖回家,閤家迎接。瓊華拜見了公公,士燮十分喜歡。顏夫人同著談了一回,後將琴仙的事委委婉婉說了出來,就說他唱過戲,屈道翁見他人品好,所以收為義子。將子玉害病的話,卻隱藏不題。士燮道:“我已猜著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