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青樓,亥時。
金霞城裡叫得上名號的讀書人再次聚集到了一起,不過這回他們沒有心情吟詩作樂,而是為柳如煙出走一事爭得不可開交。
“一個清倌人,去當了學堂的講師,這像話嗎?”陳公子連連敲打著桌面道,“我打聽到這個訊息的時候,還以為自己耳朵出毛病了!”
“這簡直是傷風敗俗,不堪入目!”立刻有人附和道,“她以為自己是身世清白的大小姐嗎?”
“事務局那邊才有問題吧,居然會同意這門差事。”
“會不會他們負責稽核的人走漏了眼?”
“可聽周大哥的意思,那女人前腳剛走,樞密府的人後腳就上門警告,哪可能不清楚柳如煙的底細!”
或許是為了向周笙示好,又或許是因為感同身受,大家倒沒有一個為清倌人說話的,爭執點全部集中在究竟是柳如煙不知好歹多一點,還是事務局行事更荒唐上。
不過有一點毫無疑問。
為人師是他們這些讀書人才有資格做的事,放眼申州各個私塾和學堂,哪個先生夫子不最少是個秀才?
現在這個人人羨慕的體面身份,被一個妓女褻瀆了。哪怕對方是清倌人,那也是地位最低的那一類人。
這意味著金霞城出了大問題。
“我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一名穿著金絲袍,一看便知家世優渥的胖公子喊道,“必須把那女人趕出學堂,正本清源,才對得起讀書人的一身正氣!”
“胡公子說得簡單,要王家還在時,說不定能唆使王二公子幹上一票,直接把柳如煙綁了教訓一頓。現在說要趕,你拿什麼趕人家,總不能我們自己上吧?”
“自己上又如何?古有文臣血濺朝堂做榜樣,今有金霞才子正乾坤!我們若做成了,必定名聲大噪!事實上,我已經摸清了柳如煙的歸家路線。”
聽到這番話,眾人齊齊向他望來。
胡公子連忙咳嗽兩聲,“我沒有尾隨跟蹤,就是找人……咳,找人打聽了下。”
“周笙,你怎麼看。”陳公子朝一直沉默的周大才子問道。
“柳如煙一事……只不過是個由頭。”周笙吐出一口氣後才沉聲道,“這事不能光盯著一名青樓女子,我們得從全域性來看。”
“全域性?什麼意思?”
“據我瞭解,事務局招攬預備官員,可能從一開始就沒把讀書人納入其中的意思。”
廂房裡頓時泛起了一陣騷動。
“這……不可能吧?”
“我也覺得匪夷所思,所以多問了幾個人——也就是那些對鄉試、會試沒把握,打算先謀一份營生的同窗。”周笙有條不紊道,“但結果令人訝異,他們的底子明明比競爭者要好得多,但都被稽核刷下來了。唯獨一個選入培訓班的,是城南霍家的小子,因為連續兩次鄉試未上榜,他索性沒有提到這部分經歷。”
“單獨來看,或許還不會覺得有什麼,畢竟這些人能力有限,考個鄉試都得花上十來年時間,被篩掉也很正常。但若把事務局招取的人放在一起看,情況就很值得揣摩了。我猜測,只要提到自己有參加過科舉的,都有可能通不過稽核。”
大家彷彿在聽一場天方夜譚。
下至縣衙,上至六部,整個啟國都是在讀書人的支援下運作的。這並不奇怪,畢竟古人早就說過,書如藥也,善讀可以醫愚。相比那些靈智未開的愚民,他們都是從書中見過大世面的人,知曉天有多高,地有多廣,能力與見識都遠勝街頭的販夫走卒。正因為如此,國家才離不開他們。
但凡考個功名,走到哪不受禮遇?就算當不成官,那也是大戶人家爭先邀請的物件。不巴結也就罷了,居然還想把讀書人排除在事務局之外?這已經連愚蠢都算不上了,簡直是荒謬!
“豈有此理!”許久之後陳公子才咬牙切齒的說道,“難道就沒人管管這事嗎?”
“管?拿什麼管?只要不在吏部掛名,主官本就可以憑個人意願招募副官。”周笙冷哼一聲,“更何況夏大人還是樞密府府丞,怎麼篩選都是他的自由,朝廷不可能因為這個追究罪責。此事……終究還得靠我們自己。”
“周大哥,你有想法了?”大家不由得精神一振。
如果是周大才子的主意,必定不會像胡公子那般粗糙低俗。
半路上當街綁架一名清倌人,也虧他想得出來。
“事務局如今風頭正盛,這也是學堂能夠蠱惑到人的原因。”周笙環顧一週,緩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