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並沒有入睡。
他坐在桌前,將自己對乾術的心得一一記錄下來。燈臺已經填過好幾次油,他手邊的紙稿也累積出了一小疊。
十年前萬景樓事變時,他也做過同樣的事情。
將自己琢磨出的東西寫在紙上,然後傳給樞密府的新晉一代,這樣即使他死了,一身所學也不至於憑白消散。
唯一的區別在於,十年前他鬥志激昂,奮筆疾書時每一畫都如刀削斧刻般,寫下的是心得,但同樣也是戰書。
而十年後的此刻,他的筆觸遲緩了許多,做此事的目的更多是為了分散注意。
面對天子和世俗皇權的壓迫,乾自認從未猶豫過,因為只有推翻了他們,感氣者才能真正站出來引導世人,才能更好的去對抗強敵。
但面對金霞城,他卻沒有了曾經的堅定。
密探收集到的《申金週報》,乾一期不落的通讀過,最大的印象便是,那是一個讓他難以想象的城市。不僅僅是大都上元,他去過的六國之城裡,沒有一個能像報紙上記述的那樣給他如此強烈的新鮮之感。
正因為過於離奇,樞密府裡有資格接觸這些訊息的成員,都覺得這是金霞展開的反情報作戰,所有事情真假參半,故意來迷惑樞密府的判斷。
只是乾心中猶有疑惑,比如和納塔庭王國的海戰,以及西極世界島發生的戰火,要說全是編的,未免也太詳實了點。別人或許不清楚,但他跟西極使者打交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關於這些人平時遵循的習俗,還有戰鬥時所使用的術法,他或多或少都有所瞭解。如果存在破綻的話,他應該一眼便能看出來才是。
可申金週報上的內容除了有些驚世駭俗外,偏偏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再聯想到夏凡留給他的印象,乾發現自己竟一時難以做出判斷來。
果然,他就不擅長謀略,也沒有縱覽全域性的目光。
乾露出苦笑,過去他是樞密府的利劍,現在也還是。只不過是最近樞密府事務繁多,連帶他也被迫參與了不少權謀之事,才導致有了這些雜念。
所謂庸人多自擾,大抵便是這種情況了。
他伸出手,打算掐滅燈芯,上床睡覺。也就在這時,一股清涼的晚風從背後拂來,令燈火微微搖晃了數下。
乾又將手收了回來,他沒想到居然有人敢主動上門找他的麻煩。
有趣,不管來的是誰,或許都能套出意想不到的情報。
“能找到這種地方,還避開了所有監視方術,沒有引起一個守衛的注意,這份身份不得不讓我感到佩服。”乾轉過身去,“可惜你選錯了人——雨、雨玲瓏!?”
即使是身經百戰的羽衣使,此刻也不由得感到了一絲驚愕。
他完全沒料到,正被樞密府通緝的核心成員竟然會自己送上門來。
她是來偷襲的?
直到此刻,對方也沒有做出任何進攻的跡象,或者說……她的狀態十分糟糕,腳底虛浮,臉上有不正常的紅潤,如果真的交上手,那簡直跟送死無異。
“乾大人……別來無恙啊。”雨玲瓏反倒緩緩靠窗坐了下來。
反常,這實在太反常了!該念頭在乾腦海中反覆迴響,這也使他沒有第一時間通知院子外的看守。
“我沒什麼大礙,但你好像有些病恙。”
“確實,我差點死在了斐念手裡。”
看來關於上元城裡發生的變故,雙方要各執一詞了。
乾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道,“斐念說是你襲擊了他,而且已經投效了金霞城。”
“不錯,在這場即將到來的大戰中,我確實站在金霞城一邊。”不料雨玲瓏一口承認下來。
“你應該知道叛徒的下場。”乾語氣漸冷。
“最多不過一死罷了。”雨玲瓏笑了笑,“不過在死之前,我希望你們能看到真相,而不是被敵人矇蔽其中。”
“金霞在矇蔽我們什麼?”
“不是金霞城,是邪祟勢力。”她喘了口氣,“斐念已經被安家或黑門教蠱惑,不再是樞密府的一員了。”
“是這樣嗎?”乾不置可否道,“據我所知,斐念在報告中也提到三公主獲得了安家術法,並將其傳授給妖物。如果空有言辭——”
他話未說完,雨玲瓏已經一把撕開了自己的衣裳。
她的半邊肩頭暴露出來。
乾忍不住皺起眉頭——只見在雨玲瓏白皙的肌膚上,多出了一塊佈滿黑斑和水泡的印記,那絕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