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分鐘,才聽見他匆忙的腳步聲走過來開了大門。
他穿著一條短褲,上身披著一條大毛巾。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厚實的胸膛還滴著水珠。頭髮溼溼的,沒有完全擦乾。
兩人都有些尷尬。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正在洗澡。」她先開口。
「哎,有事嗎?」他拉了拉身上的毛巾,十分不自在。
「我說過要請你吃消夜的,你忘記了嗎?」她指指手中的托盤。
咖啡的香味侵入他鼻間。以前婉兒也煮得一手好咖啡……
他懷念地想著。想到的不只是婉兒煮的咖啡,還有她的不信任,她的絕情。
所有對她的美好記憶,像是一池受到汙染的水,不復純淨。
他把賀千羽請進客廳。
「妳坐一下,我進去換件衣服。」
「嗯。」賀千羽點點頭。
他轉身走回臥室,換上一套休閒服。
她打量著客廳的裝潢,當初這屋子的佈置完全是為了一個男人量身訂做。黑色的美式牛皮沙發,讓人一坐進裡面就陷進去,不想起身。深色的樺木地板,泛著光澤,打理得很乾淨,沒有一般單身男人獨居會有的凌亂。
除了幾本商業雜誌之外,沒有任何展翼的私人物品。
她敢說臥室也必定是如此。
除了他的衣物之外,所有的用具,大概也就是當初他搬進來之前,她為他準備好的那些。
這裡對他而言,只像是旅館,而不是家。他隨時可以打包走人,拎著他當初那隻帆布袋,就這樣走了出去。
他能到哪裡去?他若是有一個地方可以去,就不會在公園被她找到。
「唉!」她忍不住沉重地嘆口氣。
展翼一走進客廳就聽到她的嘆氣聲。她的眉頭深鎖,似乎正被什麼難題所困擾。
是不是,她正在想什麼藉口開口告辭?
她其實不用這麼麻煩的。
「我看妳很累了,不如早點回去休息。」他主動為她找了個理由。不是體貼,而是自我保護。何必讓她把話講白了?實話往往並不悅耳。
賀千羽知道他的意思。他仍以為和他在一起,她心存畏懼,恨不得拔腿就跑。
她的確是滿懷戒心,生怕一不留意,就讓自己萬劫不復。很想回家把自己的思緒整頓一下。可是她也清楚一旦如此做,就坐實了他的猜測。他們之間那小小的信任將蕩然無存,一切都回到原點。
那個案子不僅剝奪了所有人對他的信任,也摧毀了他對所有人的信任。
她低頭倒了兩杯咖啡。
「加糖或奶精嗎?」
展翼點點頭。「三顆方糖。」
他以前是習慣喝黑咖啡的。覺得非如此不能品嚐咖啡的原味。現在,現在不了。他心中的苦澀太多,歡迎任何表面的甜蜜。
賀千羽有點訝異,照他的話丟了三顆方糖進去,放到他面前。
展翼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不會太甜嗎?」她忍不住問道。
「我喜歡甜點。」他微微一笑,又喝了一口。那暖暖甜甜的液體嘗不出多少咖啡的味道,至少能溫暖他的胃。
「你喜歡克莉絲蒂的小說嗎?我記得她書中那個聰明得不得了的名偵探也喜歡甜點。是不是有這種研究,甜的東西可以讓人變得聰明?」她搜尋枯腸,找出一些安全的話題。
那他以前肯定是不夠聰明,才會讓自己陷入絕境。
現實生活中也沒有一個白羅,可以將惡人繩之於法,為無辜者洗清冤屈。
「更有可能,在變聰明之前,就先因為糖尿病向醫院報到。」
「說得也有理。嚐嚐我做的可麗餅,加了草莓和蜂蜜。如果你真喜歡甜點的話,應該也會喜歡它。睡前吃些甜的,可以幫助睡眠。」
展翼如她所願的嚐了一口。是很甜。這是他最需要的,一場好眠。
坐牢之後,他就沒睡過一場好覺。
「但願它比安眠藥有效。」他喃喃說了一句。
「你很容易失眠?」
他點點頭,沒有說話。
「是從審判之前開始的嗎?」這也難怪,那時他定是滿心驚懼,哪裡還睡得著?
展翼出乎意料地搖頭。
「不,是從判刑確定之後。」他坦白回答。之前,他一直堅信法律會還他一個清白。
「可是……」他是無辜,良心想必十分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