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我對馬奈也非常崇拜,他的那幅《奧林庇亞》我覺得是當代最偉大的繪畫,《草地上的早餐》也使我非常感動。我認為在當代繪畫中再也沒有別的作品能超過這幾幅畫了。
①阿爾弗雷德·西斯萊(1839—1899),法國畫家。
②埃德迦·德加(1834—1917),法國畫家。
我不準備描寫思特里克蘭德拿給我看的那些畫了。對繪畫進行描述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再說,所有熱衷此道的人對這些畫早已瞭如指掌了。今天,當思特里克蘭德對近代繪畫已經產生了這麼大的影響,當他同少數幾個人首先探索的那塊蠻荒之地已經測繪了詳細地圖之後,再有誰第一次看到他的畫,早已有了心理準備了,而我則是破題兒第一遭看見這類作品,這一事實請讀者務必記住。首先,我感到震駭的是他畫法的笨拙。我看慣了的那些古老畫師的作品,並且堅信安格爾是近代最偉大的畫家,因此就認為思特里克蘭德畫得非常拙劣。我根本不瞭解他所追求的簡樸。我還記得他畫的一張靜物,一隻盤子上放著幾隻桔子,我發現他畫的盤子並不圓,桔子兩邊也不對稱,我就感到迷惑不解。他畫的頭像比真人略大一些,給人以粗笨的感覺。在我的眼睛裡,這些頭像畫得象是一些漫畫,他的畫法對我說來也完全是新奇的。我更看不懂的是那些風景畫。有兩三張畫的是楓丹白露的樹林,另外一些是巴黎市街;我的第一個感覺是,這些畫好象是出自一個喝醉酒的馬車伕的手筆。我完全被弄糊塗了。他用的色彩我也覺得出奇地粗獷。我當時心想,這些繪畫簡直是一出沒有誰能理解的滑稽戲。現在回想起來,施特略夫當時真稱得起獨具慧眼了。他從一開始就看到這是繪畫史上的一個革命,今天全世界都已承認的偉大天才,他早在最初的那些年代就已辨視出來了。
但是即使說思特里克蘭德的畫當時使我感到困惑莫解,卻不能說這些畫沒有觸動我。儘管我對他的技巧懵然無知,我還是感到他的作品有一種努力要表現自己的真正力量。我感到興奮,也對這些畫很感興趣。我覺得他的畫好象要告訴我一件什麼事,對我說來,瞭解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但我又說不出來那究竟是什麼。這些畫我覺得一點不美,但它們卻暗示給我——是暗示而不是洩露——一個極端重要的秘密。這些畫奇怪地逗弄著我。它們引起我一種我無法分析的感情。它們訴說著一件語言無力表達的事。我猜想,思特里克蘭德在有形的事物上模模糊糊地看到某種精神意義,這種意義非常奇異,他只能用很不完善的符號勉強把它表達出來。彷彿是他在宇宙的一片混亂中找到了一個新的圖案,正在笨拙地把它描摹下來,因為力不從心,心靈非常痛苦。我看到的是一個奮力尋求表現手段的備受折磨的靈魂。
“我懷疑,你的手段是否選擇對了。”我說。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想你是在努力表達些什麼。雖然我不太清楚你想要表達的是什麼,但我很懷疑,繪畫對你說是不是最好的表達方法。”
我曾經幻想,看過他的圖畫以後,我也許多少能夠了解一些他的奇怪的性格,現在我知道我的想法錯了。他的畫只不過更增加了他已經在我心中引起的驚詫。我比沒看畫以前更加迷惘了。只有一件事我覺得我是清楚的——也許連這件事也是我的幻想——,那就是,他正竭盡全力想掙脫掉某種束縛著他的力量。但是這究竟是怎樣一種力量,他又將如何尋求解脫,我一直弄不清楚。我們每個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獨的。每個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鐵塔裡,只能靠一些符號同別人傳達自己的思想;而這些符號並沒有共同的價值,因此它們的意義是模糊的、不確定的。我們非常可憐地想把自己心中的財富傳送給別人,但是他們卻沒有接受這些財富的能力。因此我們只能孤獨地行走,儘管身體互相依傍卻並不在一起,既不瞭解別的人也不能為別人所瞭解。我們好象住在異國的人。對於這個國家的語言懂得非常少,雖然我們有各種美妙的、深奧的事情要說,卻只能侷限於會話手冊上那幾句陳腐、平庸的話。我們的腦子裡充滿了各種思想,而我們能說的只不過是象“園丁的姑母有一把傘在屋子裡”這類話。
他的這些畫給我的最後一個印象是他為了表現某一精神境界所作的驚人的努力。我認為,要想解釋他的作品為什麼使我這樣惶惑莫解,也必須從這一角度去尋找答案。對於思特里克蘭德,色彩和形式顯然具有一種獨特的意義。他幾乎無法忍受地感到必須把自己的某種感受傳達給別人;這是他進行創作的唯一意圖。只要他覺得能夠接近他追尋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