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精打采地看一本書。她們有的是法國人,有的是義大利人,有的是西班牙人,有的是日本人,也有的是黑人;有的胖,有的瘦;在厚厚的脂粉、烏黑的眼眉和猩紅的唇脂下面,你可以看到歲月在她們臉上刻下的痕跡和墮落放蕩留下的傷疤。她們有的人穿著黑色內衫和肉色長襪,有的頭髮捲曲、染成金黃顏色,穿著紗衣,打扮得象小女孩。從敞開的門外邊,可以看到屋子裡的紅磚地,一張大木床,牌桌上擺著一隻大口水罐和一個面盆。街頭上形形色色的人踱來踱去——郵輪上的印度水手,瑞典三桅帆船上的金髮的北歐人,軍艦上的日本兵,英國水手,西班牙人,法國巡洋艦上英俊的水兵,美國貨輪上的黑人。白天,這裡汙穢骯髒,但是到了夜裡,在小屋子的燈光照耀下,這條街就有一種罪惡的魅力。瀰漫在空中的醜惡的淫慾使人感到窒息,簡直是可怕的,但是在這一切纏繞著你、激動著你的景象裡卻有某種神秘的東西。你覺得有一種人們並不瞭解的原始力量又讓你厭惡,又深深地把你迷住。在這裡,一切文明、體面都已蕩然無存,人們面對的只是陰鬱的現實,一種既熱烈又悲哀的氣氛籠罩著一切。
在思特里克蘭德和尼柯爾斯坐的酒吧間裡擺著一架自動鋼琴,機械地演奏著喧噪聒耳的舞曲。屋子四周人們圍坐在小桌旁邊,這邊六七個水手已經喝得半醉,吵吵嚷嚷,那邊坐著的是一群士兵。屋子中央人們正一對對地擠在一起跳舞。留著大鬍子、面色黝黑的水手用粗硬的大手使勁摟著自己的舞伴。女人們身上只穿著內衫。不時地也有兩個水手站起來互相摟著跳舞。喧鬧的聲音震耳欲聾。沒有一個人不在喝,不在叫,不在高聲大笑;當一個人使勁吻了一下坐在他膝頭上的女人時,英國的水手中就有人噓叫,更增加了屋子的嘈雜。男人們的大靴子揚起的塵土和口裡噴出的煙霧弄得屋子烏煙瘴氣。空氣又悶又熱。賣酒的櫃檯後面坐著一個女人在給孩子餵奶。一個身材矮小、生著一張長滿雀斑的扁臉年輕侍者,託著擺滿啤酒杯子的托盤不住腳地走來走去。
過了不大一會兒工夫,硬漢子彼爾在兩個高大黑人的陪同下走了進來。一眼就可以看出,他已經有七八分醉意了。他正在故意尋釁鬧事。一進門彼爾就東倒西歪地撞在一張臺子上,把一杯啤酒打翻了。坐在這張桌子邊上的是三個士兵,雙方馬上爭吵起來。酒吧間老闆走出來,叫硬漢子彼爾走出去。老闆脾氣暴烈,從來不容顧客在他的酒館鬧事。硬漢子彼爾氣焰有些收斂,他不太敢同酒吧間老闆衝突,因為老闆有警察作後盾。彼爾罵了一句,掉轉了身軀。忽然,他一眼看見了思特里克蘭德。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思特里克蘭德前邊,一句話不說,嘬了一口唾沫,直啐到思特里克蘭德臉上。思特里克蘭德抄起酒杯,向他扔去。跳舞的人都停了下來。有那麼一分鐘,整個酒吧間變得非常安靜,一點聲音也沒有。但是等硬漢子彼爾撲到思特里克蘭德身上的時候,所有的人的鬥志都變得激昂起來。剎那間,酒吧間開始了一場混戰。啤酒臺子打翻了,玻璃杯在地上摔得粉碎。雙方廝打得越來越厲害。女人們躲到門邊和櫃檯後面去,過路的行人從街頭湧進來。只聽見到處一片咒罵聲、拳擊聲、喊叫聲,屋子中間,一打左右的人打得難解難分。突然間,警察衝了進來,所有的人都爭先恐後地往門外竄。當酒吧間裡多少清靜下來以後,只見硬漢子彼爾人事不醒地躺在地上,頭上裂了個大口子。尼柯爾斯船長拽著思特里克蘭德逃到外面街上,思特里克蘭德的胳臂淌著血,衣服撕得一條一條的。尼柯爾斯船長也是滿臉血汙;他的鼻子捱了一拳。
“我看在硬漢子彼爾出院以前,你還是離開馬賽吧,”當他倆回到“中國茅房”開始清洗的時候,他對思特里克蘭德說。
“真比鬥雞還熱鬧,”思特里克蘭德說。
我彷彿看到了他臉上譏嘲的笑容。
尼柯爾斯船長非常擔心。他知道硬漢子彼爾是睚眥必報的。思特里克蘭德叫這個混血兒丟了大臉,彼爾頭腦清醒的時候,是要小心提防的。他不會馬上就動手,他會暗中等待一個適宜時機。早晚有一天夜裡,思特里克蘭德的脊背上會叫人捅上一刀,一兩天以後,從港口的汙水裡會撈上一具無名流浪漢的屍體。第二天晚上尼柯爾斯到硬漢子彼爾家裡去打聽了一下。彼爾仍然住在醫院裡,但是他妻子已經去看過他。據他妻子說,彼爾賭天誓日說,他一出院就要結果思特里克蘭德的性命。
又過了一個星期。
“我總是說,”尼柯爾斯船長繼續回憶當時的情況,“要打人就把他打得厲厲害害的。這會給你一點時間,思考一下下一步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