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部分(2 / 4)

小說:月亮和六便士 作者:孤悟

不省人事的時候他們叫我進去了。她的嘴和下巴都被酸液燒傷了。看到她那可愛的面板滿是傷痕真叫人心痛極了。她死得非常平靜,還是護士告訴了我我才知道她已經死了。”

他累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渾身癱軟地仰面躺著,好象四肢的力量都已枯竭,沒過一會兒便昏昏沉沉地睡著了。這是一個星期以來他第一次不靠吃安眠藥自己進入了夢鄉。自然對人有時候很殘忍,有時候又很仁慈。我給他蓋上被,把燈熄掉。第二天早晨我醒來的時候他仍然沒有睡醒。他一夜連身都沒翻,金邊眼鏡一直架在鼻樑上。

三十七

勃朗什·施特略夫死後因為情況複雜需要一關一關地辦理許多道手續,但是最後我們還是取得了殯葬的許可證。跟隨柩車到墓地去送葬的只有我同戴爾克兩個人。去的時候走得很慢,回來的路上馬車卻小跑起來,柩車的車伕不斷揮鞭抽打轅馬,在我心上引起一種奇怪的恐怖感,彷彿是馬車伕聳聳肩膀想趕快把死亡甩在後面似的。我坐在後面一輛馬車上不時地看到前邊搖搖擺擺的柩車;我們的馬車伕也不斷加鞭,不讓自己的車輛落後。我感到我自己也有一種趕快把這件事從心裡甩掉的願望。對這件實際上與我毫不相干的悲劇我已開始厭煩了,我找了另外一些話題同施特略夫談起來;雖然我這樣做是為了解除自己的煩悶,卻騙自己說是為了給施特略夫分一分神。

“你是不是覺得還是到別的地方去走一走的好?”我說,“現在再待在巴黎對你說毫無意義了。”

他沒有回答我,我卻緊追不捨地問下去:

“你對於今後這一段日子有什麼安排嗎?”

“沒有。”

“你一定得重新振作起來。為什麼不到義大利去重新開始畫畫兒呢?”

他還是沒有回答,這時我們的馬車伕把我從窘境裡解救了出來。他把速度降低了一些,俯過身來同我講了一句什麼。我聽不清他說的是什麼,只好把頭伸出視窗去;他想知道我們在什麼地方下車。我叫他稍微等一會兒。

“你還是來同我一起吃午飯吧,”我對戴爾克說,“我告訴馬車伕在皮卡爾廣場停車好不好?”

“我不想去了。我要回我的畫室去。”

我猶豫了一會兒。

“你要我同你一起去嗎?”我說。

“不要。我還是願意獨自回去。”

“好吧。”

我告訴車伕應該走的方向,馬車繼續往前走,我們兩人又重新沉默起來。戴爾克自從勃朗什被送進醫院那個倒黴的早上起就再也沒回畫室去。我很高興他沒有叫我陪伴他,我在他的門口同他分了手,如釋重負地獨自走開。巴黎的街道給了我新的喜悅,我滿心歡喜地看著街頭匆忙來往的行人。這一天天氣很好,陽光燦爛,我感到我的心頭洋溢著對生活的歡悅,這種感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強烈。我一點也由不得自己;我把施特略夫同他的煩惱完全拋在腦後。我要享受生活。

三十八

又有將近一個星期我沒有再看到他。一天晚上剛過七點他來找我,約我出去吃晚飯。他身服重孝,圓頂硬禮帽上繫著一條很寬的黑帶子,連使用的手帕也鑲著黑邊。他的這身喪服說明在一次災禍中他已經失去了世界上的一切親屬,甚至連姨表遠親也沒有了。他的肥胖的身軀、又紅又胖的面頰同身上的孝服很不協調。老天也真是殘忍,竟讓他這種無限悽愴悲慘帶上某種滑稽可笑的成分。

他告訴我他已打定主意要到外國去,但並不是去我所建議的義大利,而是荷蘭。

“我明天就動身。這也許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我說了一句適當的答話,他勉強地笑了笑。

“我已經有五年沒回老家了。我想家裡的情況我都忘記了。我好象離開祖傳的老屋那麼遙遠,甚至都不好意思再回去探望它了。但是現在我覺得這是我唯一的棲身之地。”

施特略夫現在遍體鱗傷,他的思想又讓他回去尋找慈母的溫情慰撫。多少年來他忍受的挪揄嘲笑現在好象已經把他壓倒,勃朗什對他的背叛給他帶來了最後一次打擊,使他失去了以笑臉承受譏嘲的韌性。他不能再同那些嘲笑他的人一起放聲大笑了。他已經成了一個擯棄於社會之外的人。他對我講他在一所整潔有序的磚房子裡消磨掉的童年。他的母親生性愛好整潔,廚房收拾得乾乾淨淨、鋥光瓦亮,簡直是個奇蹟。鍋碗瓢盆都放得有條不紊,任何地方也找不出一星灰塵。說實在的,他母親愛好清潔簡直有些過頭了。我彷彿看到了一個乾淨利落的小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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