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那個喜歡自己的和善老教師再也無法活過來。儘管自己現在是地球“蜂群”的最高首領,只要願意,有無數女人爭相成為自己的伴侶。然而老宋從未產生過類似的念頭。他一直記著這具屍體,一直記著那天發生的每個細節。
每個倖存者都有屬於自己的痛苦,都有儲存在腦海深處的悲傷故事。
重新佔領廢棄城市,無疑是值得慶祝的事情。然而,每一個陸續返回城市的難民,都會不由自主找到自己原先居住過的房屋,看看那些陳舊雜亂的物件,從灰塵和垃圾當中翻找照片,努力尋找某個被自己和愛人喜歡過的小擺設。那裡曾經有他們的父母、妻兒、親人、朋友……
他們都死了,而我還活著。
這當然值得慶幸,卻也是世界上最悲慘的事情。
在逃難的時候,人們相互推擠,責罵,爭搶。為了一點點食物,拔刀殺人欺凌弱小之類的事情很常見。強暴女性,甚至搶奪對方的孩子殺掉吃肉,一群人殺死一個人分食求活……骯髒卑鄙的暴行,在那種時候恐怕誰也不認為是罪惡。人們有各種理由進行推託,認為那是在絕望境地下的最原始本能。
返回昆明城內的居民,不斷出現自殺者。
第一起事件,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他抱著與家人合影的相片,從十六樓頂跳下。人們在他的衣服口袋裡找到一份遺書。男子用最痛苦的語句對自己遺忘的行為表示懺悔,他坦言死亡對自己而言是一種解脫,是一種贖罪。
一個從新柳州基地市回來的女人用繩索上吊自盡。她在基地市酒吧裡工作過,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與多少男人發生過關係。她只是不想被活活餓死,可是回來以後,卻產生出對早已死去丈夫的強烈負罪感。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究竟是為什麼,在最糟糕最絕望的時候,都沒有產生過“死”的念頭,而是拼盡全力不顧一切也要活著。偏偏在看到希望,重返家園,在佈滿灰塵衣櫥裡看到丈夫衣服的時候,整個人卻徹底崩潰了。
還有一個隨同部隊進入城市,已經晉升為少尉的軍官。他負責管理城郊十七號焚化爐的周邊秩序。當少尉抱著一具死者骸骨跳進焚化爐的時候,周圍計程車兵和工作人員全部都被驚呆。火焰和高溫瞬間吞沒了少尉,他自始至終也沒有發出一聲慘叫。清理少尉遺物的時候,人們找到了一本日記。那上面記錄了少尉還是難民的時候,在逃亡路上殺死兩名同伴,以人肉維持渡過那段最艱難日子的整個過程。日記一直記錄到少尉自殺的前一天。字裡行間充滿痛苦和自責,他覺得自己是毫無道德可言的食人魔鬼,覺得身邊隨時都有冤魂向自己索命。儘管已經成為軍官,已經是擁有五階強化體質的“工蜂”,少尉心裡仍然充滿強烈的負罪感。除了自殺,他什麼也做不了。
大量的心理輔導小組被建立起來,無論是軍隊還是民間,人們都在用各種方式擺脫過去的痛苦記憶。但有些事情終究是無法避免的,即便是老宋自己,也時不時感到揪心和難受。尤其是早上醒來的時候,往往發現枕頭和被子都被淚水浸溼。
“為了那些死去的人,建一座紀念碑吧!”
這建議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同。新建紀念碑很快成為所有工作中最重要的部分。原先佈滿屍體骸骨的廣場上,只用了兩個多星期就矗立起一座三十米高的鋼筋混凝土尖樁。沒有什麼花哨的設計,就是一個稜錐形狀的柱體,外加一個正方形的底座。沒有文字,沒有圖案,四周也沒有設定圍欄和管理人員,但每個看到它的人,都知道那是病毒爆發以來所有死者的新建居所,一座專門為靈魂設定的墓冢。
張熙辰今年四十一歲了,是個體格削瘦,性格沉默的中年男人。
他喜歡安靜,喜歡一個人坐在角落裡抽菸。即便是成為“工蜂”以後,仍然保持著這個習慣。
張熙辰曾經無限期盼著想要回到這座城市。可是當自己真正走進熟悉的街道,走進那間充滿無數回憶房間的時候,他覺得忍不住渾身顫抖,忍不住想要從樓頂上縱身跳下去。
這念頭在他腦子裡已經盤桓了好幾個月,如同螞蟻般瘋狂齧咬著心臟。
看了一眼擺在桌子上的鬧鐘,現在是半夜兩點三十九分。
張熙辰一直看著擺在鏡框裡與妻子的合影。他很想抽根菸來緩解一下緊張的心情,卻連續幾下都沒法打著火機,只能煩躁無比的把香菸揉碎,扔掉。
原本的家庭很幸福,直到病毒爆發,喪屍衝進來,在臨盆的妻子肚皮上挖出一個大洞。那天,張熙辰親眼看到了用這種殘忍方式出現在面前的孩子。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