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王爺說,旁的人不敢讓他們知道的。皇上臉色瞧著就不大好看,怕是即便不發熱,也並沒有就好了。王爺們不如勸勸皇上,多歇息一陣子?政務也往後推推。”
怡親王板起臉來,道:“這話也當真只是在我們兩個面前說說罷了,你這奴才也真是大膽!知道的說你是忠心,不知道的只說你這是妄議朝政!張起麟,你是從藩邸就跟著皇上的老人了,你的忠心爺是不存疑的,只盼著你能聰明點兒。”
那張起麟便垂下頭,道了一聲“受教”,便不再多話。胤祈走在怡親王身側,冷眼瞧著,這個張起麟,說話也真是大膽。不過瞧著他和怡親王之間的關係,也當真是不錯的。
然這個不錯,也要掂量掂量份量。既然是能讓胤祈看著他教訓張起麟,怡親王也不見得就當真多麼信重他。
片刻間已然到了養心殿前頭,張起麟叫身邊跟著的小太監伺候怡親王到旁邊耳房去暫候歇息,他自己引著胤祈往殿內去。
進了殿門,果然不是去往書房,而是轉進了雍正平素起居的暖閣。進門繞過了屏風,就瞧見雍正半坐半臥,靠著引枕倚在炕上,半閉著眼睛。炕邊站著一個青年太監,正捧著摺子念,雍正聽著,不時打斷,吐出一兩個字的評語。
胤祈小心聽了幾句,這摺子並不是什麼要緊的摺子,不過是曾為雍正門下奴才的某個地方督撫官員請安兼回稟一些瑣碎事情罷了,怪道是雍正竟然讓旁人念出來給他聽。
只是這太監是哪裡來的?又是什麼時候到了雍正身邊兒的?竟然是識得字的。
須知道清廷不同於明朝,太監一律都是不許識字的。便是當年康熙身邊大太監們再如何得寵,也不能夠叫他們認得字,更別提接觸朝政——那是要殺頭的罪名。
不等胤祈到了近前,雍正便有所察覺,抬手叫那太監停下了,張開眼睛,看了胤祈一眼。等胤祈行禮請安完畢,他才道:“叫他們把墩子擱在炕邊,你就在旁邊坐了吧。多日不見,也叫朕好好瞧瞧你又長大成了什麼模樣。”
這話出乎意料的溫煦,且帶著幾分親近,胤祈心中又驚又喜又是茫然不解,很有些忐忑。小心在雍正手邊坐下了,雍正便抬起手來,擱在了他頭頂。
約莫還是十年前的時候,在這養心殿外頭,那時候還是雍親王的雍正,也曾經這麼把手擱在胤祈的頭頂,笑著說了一些話。
那時候說的是什麼呢……其實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從那天之後,又經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漸漸地和這位四哥走得近了,漸漸地願意和他親近了,漸漸地將他看做是真正的兄長,漸漸地願意依賴他……
然後卻是急轉直下,因為懷疑,因為不信任,兩個人倒退回到了最初的時候。
現在又好像是,重新回到了過去一樣。回到了那時候,心驚膽戰地面對他,小心翼翼地措辭舉止,生怕有一絲一毫的不恰當,就會讓自己萬劫不復。
這隻手放在頭頂的時候,心裡忽然就是一顫。不知道雍正接下來會說什麼,會做什麼。
而更加有一種心酸的感覺,驀地就浮現在心頭。
如今已經是雍正七年的年底了,面前的四哥,沒有第二個十年了。又怎麼可能,還有時間再一次經歷一遍從小心試探到慢慢親近,回覆到原先?
一邊失神地想著過去的事,一邊默默傷感,胤祈直到聽到了雍正的聲音,才忽地警醒過來,這是在聖駕之前,雍正未必有那麼多柔軟的心思,去回憶過去。
然而,回神之後,竟是聽到了雍正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一年也是這樣好大雪,就在這養心殿外頭的院子裡,朕也是這麼摸著你的頭,咱們兄弟很是說了一些話。”
胤祈又是忍不住一怔,抬起頭。對面雍正略笑了一笑,面容上神情帶著疲憊,竟是顯得柔軟了起來,不似原本冷麵帝王的模樣。胤祈心中一緊,酸澀的滋味更加強烈,佔據了整個心頭,一時間竟是有些鼻酸。
雍正聲音中也帶著些因病的虛軟無力,嘆道:“從那一年到如今,也足有十年了。約莫朕是真的老了,總想起過去的事兒。從你去年走了之後,這一年間,朕也想過好些以前咱們兄弟間的事兒,只覺得,先前和你這孩子置氣,當真是不值得。”
他又抬手,摩挲著胤祈的頭頂,道:“說來,也是朕遷怒了你,你對先帝爺忠心,本來是好事,只是牽扯到了允禩幾個,朕就難免……不能平順啊。說話重了些兒,訓斥了你幾句,這是你的無妄之災。可你這孩子,怎麼就是倔脾氣?竟是,也不知道辯解兩句。”
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