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在第二天,我看到西山上,到處都升起了白幡……”
我的手下意識的抓緊了紅姨的手。
“滿山的白幡迎風飄著,把山都染白了。那個時候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以為自己看到的是雪,可雪哪有那麼白?”
“……”
“然後,我就聽到了招魂歌。”
“招魂歌……?”
西川民俗,人死後會有至親高舉死者生前穿過的貼身衣裳,爬上屋頂,一邊高呼死者的名字一邊迎風高歌,訴別情,撫離殤,其歌聲哀痛徹骨,名為招魂,是希望逝者能明白生者的難捨,能回頭一顧。
“後來,大家都來了,我才知道,是夫人過世了。”
這樣說著的時候,她的聲音已經哽咽難言,過了好一會兒,才沙啞著嗓子說道:“我知道,依小姐的脾性和手段,路上那些人小姐根本不會放在眼裡。只是,大夫人去世,那個女人就更沒了顧忌,如果大小姐再回來,只怕會更難,所以——”她看了我一眼,沒再說下去。
所以,她給我傳了信。
她知道我得到這個訊息,必定不會再乖乖的聽話,但如果回西川,我一個人就要面對所有的一切,處境之難可想而知,所以才會在信中,反覆叮囑我,千萬不要回來。
其實那個時候,從西川離開,我原本也沒有打算再回頭,得到那個訊息之後,就更堅定了我的心。
所以,我沒有再回西川。
我入了宮,低眉斂目的過了那些年,以為可以順順利利的出宮,擁有新的身份,擁有新的人生。
可一切,都只是我的妄想而已。
豈能盡如人意……
“大小姐,”紅姨的手輕輕的覆上我的手背,和過去每一次扶著我蹣跚學步一樣溫柔:“你不要難過。”
我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輕輕的搖了搖頭。
我的臉色雖然蒼白,身上雖然一直在發抖,但我並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看起來,她比我更難過一些。
我不難過。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我再開口,聲音也有些沙啞的:“那,我爹呢?”
紅姨有些愕然的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下才說道:“大小姐,你都知道了?”
我沉默著,輕輕點了點頭。
“當初西山的人見到我,還稱他為‘公子’,現在卻已經稱他為‘家主’。我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
“是……”紅姨輕輕的說道:“老主人,也過世了。”
“是怎麼——”
“抑鬱成疾。”
“抑鬱……成疾……”
“是。其實大小姐走後,老主人的身體就一直不怎麼好,湯藥不斷,可都不見起色。七年前那個冬天,太冷了,老主人沒有熬過去。”
七年前的那個冬天?
也就是,我在吉祥村,還曾經是劉家媳婦的時候,度過的那個冬天?
那個冬天,的確很冷,我記憶最深刻的就是在地牢裡看到輕寒的時候,那種刺骨的寒冷滲透每一寸肌膚,讓人連呼吸都覺得困難;而當他離開我的那一天,冰雨滂沱,嚴寒刺骨,也幾乎將我的血液都凍結成冰。
原來在那一年,我的父親也……
“他葬在何處?”
“西山。”
“後山?”
“對。靈位在宗廟中供奉。”
“我娘呢?也供奉在後山?”
“……沒有。”
我抬起頭來看著紅姨:“沒有?”
紅姨已經沒哭了,可眼中全是哀慟的淚水,輕輕的說道:“老主人和那個女人沒有供奉夫人的靈位……”
母親的靈位,沒有供奉?
“我們也找不到,夫人到底被葬在何處。”
“……”
我整個人都僵住了。
“大小姐……”
紅姨喚了我一聲,已經控制不住又失聲哭了起來,她的哭聲中不僅僅是哀慟,大概也有這些年來經歷的無助和看到我時的委屈,我看著這個從小抱著我長大,對我付出了一個母親所有的全部的溫情的女人,慢慢的從水中站起身來,不顧漸涼的空氣將我溼漉漉的身體浸得發寒,伸出微微顫抖的手臂,將紅姨抱進了懷裡。
她在我的懷裡,反倒哭得像個孩子。
可我,卻哭不出來
我蒼白的臉龐貼在紅姨微微衝動的肩膀上,眼睛黑得一點光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