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過江下了渡口,已經差不多快要到中午了。
揚州仍舊是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現在又正是熱鬧的時候,上了岸,渡口已經安排了馬車來接我們,我這幾天幾乎沒沾過地氣,可身體使然,也沒有辦法,只能任裴元修將我抱了上去。
但這一次,我還是強撐著精神,一直坐在窗邊,透過晃晃悠悠的窗簾看外面。
知道揚州已經是裴元修的勢力範圍,再看這裡心情就不一樣了。要說起來,沒有讓揚州表明反叛的態度,這一招的確是高明,裴元灝對揚州本來就與別不同,這個時候是打也不好打,不打的話,要收江南六省就是難上加難。
將來的局勢到底如何,真的不好猜。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回頭看了裴元修一眼,他仍舊平靜的坐在旁邊,臉上是那種一成不變的溫和的笑容,眼角彎彎的,整個人彷彿最溫潤的一塊暖玉一般,讓人忍不住想要去親近他。
誰能想得到,煙波浩渺的長江對岸,那與朝廷對抗的江南六省,是屬於他的麾下呢?
想到這裡,我的心情就更亂了。
正好他抬眼來看我,我只能裝作沒看見,轉過頭去看著平兒。這孩子一路上沒說一句話,異常的沉默。我當然也明白這件事帶給他的打擊有多大,而現在離家越近,他的臉色越蒼白,也越沉默。
我害怕他被壓垮了,便輕輕道:“平兒。你難過,就告訴青姨。”
他有些呆滯的抬起頭來看著我,沉默了好一會兒,道:“青姨,我怕娘難過。”
“……”
“我不敢告訴她。我該怎麼說啊?”
“……”
“我娘,她是大戶人家的女兒,為了跟爹——她是跟著爹跑出來的,這麼多年了,外公外婆都不讓她回去。她只有爹,只有我們。爹去南岸沒回來那陣子,她夜夜睡不著,怎麼辦,如果她知道爹——怎麼辦?”
聽他說著說著哭了起來,我心裡也發苦,之前只是看七嫂覺得她容貌清麗,舉止也不似普通村婦那樣粗魯,倒沒想到她還有這樣的過往,為了一個男人離家,將一切都拋棄了,而這個男人卻揹著她找了別的女人,這對她來說是多痛苦的打擊。
我輕輕的撫摸著平兒的頭髮,柔聲道:“平兒,我知道遇到這樣的事,你心裡有多難過。但你要記得,你說過,你是家裡唯一的男子漢了,讓你娘不傷心,那是你的責任。你現在不應該哭,而應該想清楚,要怎麼做才能讓你娘不哭!”
聽到我的話,這孩子震了一下,淚汪汪的眼睛裡閃過一道光,咬著下唇,用力的點了一下頭。
看著他這樣,我也只稍微的鬆了口氣,回頭就看到裴元修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們。
雖然一路行來,他對著我都是溫柔的微笑,但似乎這一回,他也顯得有些凝重,對上我的目光,他輕輕的一頷首。
雖然什麼都沒有說,但彼此都明白。
有一些事,還沒有解開。
平兒現在一直陷入在他的父親背叛了母親的痛苦中,他卻忘了那個女人說了,他的父親年前答應了要過江,卻並沒有過去,但顧七也並不在家,那這些日子,他到底在哪裡?
這,才是一直讓我最不安的一點。
馬車已經快要行駛到顧家,只要走過這條街,一拐彎就到了,我也提醒平兒擦乾眼淚,就在這時,前面突然傳來了一陣喧鬧的聲音。
揚州的街頭原本就很熱鬧,但這一次卻好像不同於一般的熱鬧,隱隱聽到有人在大喊,所有人都在朝前奔跑,隱約聽到幾個跑在馬車旁邊的人說話——
“怎麼回事?那邊怎麼燒起來了?”
“好像官府的人過去了。”
“快去看看,是哪家店啊?”
我聽著不對,下意識的撩起簾子往外一看,就看見眼前一片平房中似乎有一處燃起了大火,滾滾濃煙直衝上天,染黑了好大一片天幕,周圍的人都朝那邊跑了過去。
那個方向——
我一下子驚呆了,平兒也正好朝往外看去,看了一眼,頓時也呆住了。
“那,那,那是——”
“平兒。”
“那是我家!”
他一下子急了,立刻就要往馬車下面衝,我來不及抓住他,倒是旁邊的裴元修一把拉住了他,一邊朝外面的車伕道:“快!”
車伕得令,揚起馬鞭揮了兩把,原本路就不長,拐過一個彎道,馬車就到了顧家的門口,這裡已經圍了好多人,全都在看著那裡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