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的那張白絹上的第一排字——天下未亂蜀先亂。
這是傅八岱給我的第一句話。
乍一看,這不過是一句俗話,和眼前的場景也沒有一點關係,可我之所以在這個時候拿出來再看一次,是因為我當初看第一眼的時候,就已經明白,傅八岱寫這句話的意思。
他是在問我。
天下未亂蜀先亂。蜀地,自古以來都是讓中原君王最為頭疼,卻又最不願割捨的所在,因為那裡從來不是一個安分的地方,先亂後治的傳統已經延續了千年。自先古時期,巴國和蜀國藉著秦嶺、巴山及周圍高原的險要地勢,進出交通的艱險,形成了與外界相對隔離的局面;而同時,蜀地擁有大量適宜農耕的田地,物產豐富,蜀人自給自足,也讓蜀地具備了易守難攻和糧草充足的軍事優勢。
同時,蜀地也是一個很好的避難的地方。
因為山地險峻,隔阻難通,王軍往往難以征服,而那些為朝廷所不容的亡命之徒往往會在被追緝到走投無路的情況下逃入蜀地,以躲避王法,甚至歷朝歷代,許多中原亡國後的殘餘勢力都會歸入蜀地,這裡的人思想中就有著一股不安分的湧動。
所以,蜀地特殊的地勢,軍事優勢和人的思想,為“蜀先亂”提供了助力。
這也是這些年來,朝廷一直沒有辦法收復西川的原因。
可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首先脫離朝廷的統治,建造軍事營寨,與朝廷公然對抗的力量,卻不是蜀地的力量,而是江南!
雖然,江南的這些年,也是不平的,但江南先於蜀地而亂,就顯得有幾分微妙的詭異。
所以,傅八岱在白絹上的這句話,是在問我。
天下未亂蜀先亂,何以先亂為江南?
低頭看著那幾個字,我又慢慢的抬起頭來,看著薄霧背後的水軍營寨,眉頭深鎖。
第一次在拒馬河谷聽說江南六省作亂的訊息,我就十分吃驚,畢竟裴元灝把江南還是看得很重,可真正見到了裴元修,就知道,江南之亂,有前因,有緣由,有他的手段,並不算太出人意料。
真正出人意料的是——
連江南都能如此亂,何以蜀地沒有?
直到幾年前,蜀地的最大一次動作,也不過是一個人在西山書院講了一堂課,造成了各地學子攻擊科舉,情勢雖然危急,最後倒也很快就被處理了。
即使在當初,裴元修和洛什聯手,勝京四十萬大軍南下,在東州打得天翻地覆,算是給了蜀地一個可乘之機,他們卻沒有一點行動,
而在那以後,蜀地一直寂寂無聞,連藥老的叛走,都沒有引起更大的動盪。
甚至之後的這幾年,蜀地的勢力也完全沒有任何跟朝廷對抗的舉動,蜀地不負王道教化,卻從來都是不服,而未作亂!
何以蜀地未亂?
何以江南先亂?
傅八岱的話只有一句,可牽連出來的問題卻一個一個的糾結在我的腦海裡,我只覺得一陣心亂如麻,原本平靜的氣息也在這一刻有些紊亂了起來。
陣風帶著江水溼潤吹來,帽沿周圍的白紗都輕輕的飄飛了起來,在眼前好像起了濃霧一般,有些看不清前路。
就在這時,船行到江心,一陣輕微的顛簸。
我踉蹌了一下,那張白絹立刻從指尖滑落,被風捲著飛了出去。
“啊——!”
我低呼了一聲,急忙伸手去抓,可指尖只來得及碰到一下,凜冽的風立刻卷著它吹遠了。我頓時呆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張白絹在空中幾起幾伏,仿若風中飛絮,終於慢慢的飄落了下去。
周圍的幾個侍從聽到了我的聲音,急忙走了過來,關切的道:“青嬰夫人,出了什麼事?”
我沒說話,只扶著木欄,愣愣的看著下面,那塊白絹很快就被江水吞沒,失去了蹤影,再看也只是一片水波盪漾,什麼都無法挽回了。
就這麼,就沒了……
周圍的人見我這樣,雖然沒有嚇著,但都有些著急,急忙圍上來,小心翼翼的說道:“青嬰夫人,您是有什麼東西掉下去了嗎?”
“要不要小的們下去給夫人撈?”
“夫人?”
我只覺得那些近在咫尺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很遠,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耳邊只剩下了江水潺潺流動的聲音,眼睛有些空洞的看著白絹被淹沒的地方,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頭來,看著那些人關切而焦急的神情:“夫人?”
不知為什麼,原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