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執意要救他,如果我執意,要讓“那些人”救他,就意味著他們之前所努力營造的一切,他們為之奮鬥的事業,在某種程度上,會被毀於一旦。
但——
我不能看著他死。
我想了想,然後說道:“皇帝陛下,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但,青山上總還要一個能栽樹護林的人,不是麼?”
“……”
這一次,他沒有說話,只是沉默的看著我。
他的目光,雖然平靜,卻在平靜中顯出了一絲掩飾不了的陰鷙。
那樣的目光,我從來都不陌生,也曾經無數次的在他的眼中看到過,而這個時候,看到他這樣的目光,越發的讓我感到不安,但我仍舊什麼話都沒說,只是藏在背後的手用力的握緊了掌心的那塊玉牌,硬撐著平靜的與他對視。
過了好一會兒,他突然笑了一下。
而我的心揪得更緊了。
因為他的笑容,完全稱不上良善,反而透出一種彷彿野獸身上才會有的,近乎嗜血的陰狠,他一字一字的道:“有的時候,朕還真的想殺了他!”
“……!”
我的心驀地一跳。
然而,他已經又轉過身去,不再看我了。
屋子裡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能聽見,我也聽見剛剛自己的心跳驟然加劇,迸得胸口都在發疼,但這一刻我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是看著他的背影,過了許久,輕輕的說道:“多謝皇帝陛下,我告辭了。”
說完,便轉身撩開珠簾走了出去。
可就在我剛剛走出內室,還沒走兩步的時候,身後淅瀝的珠簾聲中,又響起了他的聲音:“青嬰。”
“……”
我的腳步一滯。
他的聲音微微有些沙啞,那些犀利而陰狠的氣息驟然退去,只剩下了一點淡淡的疲憊,道:“妙言,她怎麼樣了?”
原本就一直懷著隱痛的心口,此刻又像是被紮了一針,我痛得整個人都顫抖了一下。
然後,輕輕的搖了搖頭。
他像是有些焦急的上前了一步:“那位老人家看過,也沒有起色?”
我這才回過頭,看著珠簾另一頭的他,那張疲倦的臉上,關切和焦慮溢於言表,我輕輕的說道:“藥老看過,也確診了的確是失魂症,但他的說法也跟薛小姐相似,這種病症靠藥石治癒的機率很小,很多時候,還是要看機緣。”
可是,什麼時候,機緣才到?
如果這一生都沒有這樣的機緣,那麼妙言一生都要這樣度過了嗎?
想到這裡,我的眼睛都紅了,幾乎忍不住要潸然淚下,急忙低下頭,避開了珠簾的另一邊他的目光。這一刻,他的呼吸也顯得沉重了起來,像是想要走過這一道簾子,想要過來安慰我,但又看著我極力壓抑的模樣,又像是害怕將我嚇走了,好幾次欲言又止,最終也只是輕輕的說道:“你不要急,朕富有四海,不信治不好朕的女兒!”
他說到最後的時候,也微微的咬著牙。
看著這樣的他,我幾乎也能感同身受他感到的悲哀,尤其他和我不一樣,我至少還跟妙言相處了那麼多年,至少分別後再相聚的我們,還有過在吉祥村那一年無人驚擾,平靜愉快的時光,但他和妙言,自己分別多年的女兒相聚,只短短的三天時間,妙言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不論他的身份如何,地位如何,作為一個父親,這已經是很大的打擊了。
看著他疲憊的面容和倦怠的眼神,我想了想,還是輕輕的說道:“藥老想了兩個辦法,一是從古書上找一條藥方,也許可以緩解她現在的病情。”
裴元灝一聽,急忙問道:“什麼古書?”
“《神效集》。”
“《神效集》?”他聽得一愣,像是想起了什麼,下意識的道:“這本書——”
我黯然的道:“當年,傅八岱帶進宮裡,我抄錄過一次。”
他的目光也驟然一黯:“在集賢殿?”
“是的,在集賢殿。”
“……”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分明聽到了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我也明白他想到了什麼,當年劉輕寒火燒集賢殿將我救出宮的事,直到現在都是這位九五至尊的逆鱗,他不讓別人提,也許更多的是不願意讓自己陷入到那種憤怒,甚至暴怒的情緒裡,只是此刻,一面對著我,那場大火留下的傷痕就格外的清晰了起來,甚至連舊的傷痛,也開始復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