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念深的話,我站在那裡,沉默不語。
裴元灝這個舉動,若是別人看來大概還有些糊塗,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明眼人已經一看就明白了。
這個天下,他樹敵太多,有一些大概是天生的宿敵,比如裴元修;有一些,是先輩遺留下來的未解難題,比如西川,我的弟弟;而有一些,則是他在實行新政中,無法控制要背離他而去的,比如那些在背地裡跟裴元修暗同款曲的仕紳、貴族,這些人如果讓他們留下來,就一直是一個隱患。如今裴元灝還在,他們都一直蠢蠢欲動,一旦等到性情溫順的念深即位,這些人,只怕會就掀起翻天的波瀾。
所以,裴元灝拔刀剔除了那根荊條上的刺,就是意味著,他要拔刀,剷除掉這些在中原大地上,已經成為隱患的勢力和人。
戰爭,不可避免。
我還在出神的想著,念深回過頭來看著我:“青姨,父皇現在是一定要打仗了,你覺得這樣好嗎?”
“……”
看著他乾淨而溫柔的眼睛,我想了想,說道:“打仗當然不好,沒有任何一場戰爭對老百姓來說會是好事。而古人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讓老百姓不好過,又怎麼會是好事呢?”
“那——”
“不過,在戰爭不可避免的情況下,”我慢慢走到他面前,平靜的說道:“積極而周密的反抗,也未必是壞事。”
念深一怔,愕然的看著我。
“所有的區別,只在於一點,誰,把百姓放在最高的位置上。”
“……”
念深愣愣的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他試探的說道:“那,青姨覺得……”
他的話沒說完,我已經轉頭看向另一邊的藏書閣,說道:“好了,這件事其實也不該是我來討論的,如果被人知道,青姨可是要被抓起來的。殿下,我們去藏書閣看看吧。”
“哦,好。”
他跟著我過去了,一邊走過去,我一邊說道:“今天,傅老還在裡面錄冊子嗎?”
“沒有。”
“那他去哪兒了?”
“老師生病了。”
“什麼?”我一驚,低頭看著他:“怎麼了?”
“著涼了,”念深黯然的說道:“老師這些年來的身體每況愈下,每到秋冬的時候就會生病,父皇讓太醫過來看了好幾次了,但也沒什麼用。”
我慌了:“那他自己呢?”
“我們也不止一次的勸過他,母后都來集賢殿看過他,可他就是不肯聽,只要還能坐起來,紙筆就不離手,他的身體就是這樣垮掉的。”
“……”
我頓時說不出話來,胸中的酸楚和隱痛在這一刻不停翻湧著,看著朝堂,看著宮中,熙熙攘攘,人流不停,只是,朝中熙熙,多為利來,宮中攘攘,具為利往,卻只有這位老人,還在固執的堅守著他的一方天地,雖然,也許百年之後,這些文化傳承下來,會有無數的人為此收益,可這些人裡,未必有一個會感激傳承的人,但我想,他要的並不是那些人的感激,甚至不是任何人的肯定。他所要做的,不過是隨心而已。
心情變得有些沉悶了起來,當念深帶著我走到藏書閣門口,推開大門時,就看到裡面隱晦的環境,溼冷的空氣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味道迎面撲來。
我立刻往門後看了一眼。
只一眼,我心裡咯噔了一聲,腳步也僵在了那裡。
門後空空如也,那天,被我情急之下提到門後面的那本起居注已經不見了。
我壓抑著心裡的驚惶,回頭說道:“傅老病了,那這幾天有人來這裡嗎?”
念深搖了搖頭:“沒有,老師不讓人隨便進來,這裡面的書放在那裡他都自己來定,如果有人弄亂了他會生氣的,所以連打掃的人很少進來,要打掃也要在他在的時候。”
“哦……”
沒有別的人進來,那是——
這時,念深又說道:“不過,前兩天,父皇來過。”
我一怔:“皇帝陛下?”
“嗯,”他點點頭,說道:“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來,我都擔心是不是我接青姨來集賢殿的事被父皇知道了,不過他也沒問,只是到這藏書閣來看了一下,也沒有人跟著,看了一眼就走了。”
“……”
我沉默了下來。
回想起這幾天,京城宵禁、吳彥秋不允許楊金瑤隨便出門,還有通往西郊的路被封鎖了,我也就明白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