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嘯昆,這個名字,顯然讓他有些意外。
他睜大眼睛看了我一眼,才慢慢的說道:“他沒死?”
“本來該死的,”我說道:“在拒馬河谷的時候,他跟我,還有——還有輕寒,我們三個人一起跌下河谷,那個時候他僥倖未死;後來,他想要對我們動手,又被我控制住,我本來可以殺他,但我饒了他一命,所以他就帶著一身傷離開了拒馬河谷,離開了北方。”
“他到了江南?”
“沒錯。”
“那他抓離兒和若詩,又是為了什麼?你們在臥虎寨裡,是不是謀劃了什麼事?”
我深吸了一口氣,很平靜的說道:“他並不是真的要抓離兒,只是因為欠我一條命,所以救了離兒他們,這件事事出偶然,他並沒有預先計劃,所以招來你的兵馬,讓他非常的意外,也措手不及。那個時候他以為自己沒有退路,想要跟你同歸於盡。”
裴元修的眉心微微一蹙。
我說道:“但我覺得,兩敗俱傷的場面,是不論哪一方都不想看到的。”
“……”
“也包括我。”
“……”
“所以,他聽了我的建議,放棄臥虎寨,挾持我離開,等到可以安全脫身的時候,才將我留下來。”
裴元修眼中閃過了一道光:“所以那個時候,他挾持你——其實是你讓他挾持?”
“……”
“我提出要用自己去交換你,他原本是要答應的,但你——”
我低下了頭。
感覺到他的呼吸有幾分急促,彷彿此刻他的心跳,兩個人沉默著相對了很久,他才慢慢的說道:“所以,他也是你的人,是你埋在九江的一顆釘子?”
“……”
我沒再說話。
申嘯昆,不能算是我的人,但的確是我埋在九江的一顆釘子,只不過,當初埋下這顆釘子的時候,我防的不是他,而是西川的兵馬,只是沒想到,現在申嘯昆這股人馬真的被使用了,卻是和西川我自己的人一起進攻了揚州。
世事的變化,往往讓人措手不及。
看見我沉默的樣子,裴元修多少也明白了過來。
我聽見,他長長的吸了一口氣。
那沉重的聲音,讓我能清清楚楚的感覺到這一刻他內裡的煎熬,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曾經謀劃萬全的地方,現在完全不在掌控,江南的兩大重鎮落入申嘯昆和聞鳳析的手中,雖然不是他的敗招,但顯然讓他措手不及。
如果不拿下京城,他連回頭的路都沒有了。
就算是我,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平靜以對。
我以為這個時候他會暴怒,雖然現在江南的兩座重鎮都已經不在他的控制之下,但揚州還和淮安不同,揚州與金陵臨江相望,如果在他手裡,就是一顆插入中原的毒牙,如果落到了我的手裡,那麼就會變成和金陵臨江對峙的場面;而且,那是他打得那麼辛苦才拿下的一座城市,也是我用肚子裡的孩子才跟他換下來的,但現在,就這麼被申嘯昆和趙雲成攻下了,他心有不甘,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我看見他慢慢的抬起手臂,兩隻手伸向我的肩膀,也許是我的脖子的時候,我平靜的閉上了眼睛。
只是一閉上眼睛,在黑暗中,就有些不自覺的戰慄。
但是,那雙手帶著溫熱的體溫,卻慢慢的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我驀地一顫,睜眼看向他,只見他的眸子深黑,好像連一點光都沒有了,可剛剛那些錯愕驚訝也都消失了,他彷彿就這樣平靜的嚥下了這個現實的苦果,雙手扶在我的肩膀上,甚至還對著我輕輕的笑了一下。
只是這一點笑容裡,透著的是說不出的苦澀。
“輕盈,”他看著我,柔聲說道:“你總是讓我覺得意外。”
“……”
“很多時候,我認為已經蓋棺定論了的事,卻偏偏可以被你翻轉過來。”
“……”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我,好像又重新認識了我一番似得,慢慢的說道:“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身上還有多少面,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在你的身體裡,到底還有多少力量?”
我微微有些僵硬的站在那裡,喉嚨微微發哽,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說道:“人只要活著,就會有力量。”
“……”
“人為了活著,才會生出無限的力量。”
他看著我,慢慢地微笑道:“有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