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劫?”
母親輕輕的重複了這兩個字,臉上的神情透出了一點蒼然,過了許久,她才慢慢說道:“輕塵這個孩子……倒是聰慧。”
“……”
“顏家和西川能交到他手上,我,也就不擔心了。”
說完這些話,她抬頭看著我,嘆了口氣,道:“你其實心裡也已經很明白了,只是不敢相信,對嗎?”
我顫抖著,沒有說話。
我是真的不敢相信。
一個這麼浩大的工程,隱藏著一個比這個工程更加巨大的謊言,一直矗立在三江口,讓人世代頌揚。人人都寄希望於這座大壩,企望它帶給西川風調雨順,可是誰都不知道,每一年的開啟,讓西川一步一步的走向了深淵。
母親又長嘆了口氣,然後說道:“陰陽調和,天地暢順,萬物更始,道法天然。人是循著這樣的自然之道而生,延綿不息。”
“……”
“這樣的平衡一旦被破壞,會如何呢?”
“……”
“只是,人很難看到被破壞後的樣子,因為這種變化是漫長而細微的,就好像江河奔流,站在岸邊的人只能看到波濤洶湧,但是站在高處的人,才能看清江河奔流的走向。”
“……”
“輕塵這個孩子,已經難得了,他有一雙能看透世情的眼睛。”
“……”
“只是,他能看透世情,卻看不透這個真相。”
“……”
“只能說——設下這個局的人,心思太重了。你說是嗎?”
最後這幾個字,她是轉頭對著裴元灝說的。
我也回過頭去,看著在燈火下顯得越發蒼白而倉惶的他,面對這樣的問話,他竟然一個字都說不上來,只沉默著半跪在那裡,寬闊的肩膀這個時候也微微的聳動著,好像無力再支撐什麼似得。
母親道:“你的皇爺爺,的確是個心思太深的人了。”
“……”
“他看得很清楚,你的父親是個仁柔的君主,他反對戰爭,他在位期間一定不會再動刀兵,再起戰火,而這樣一來,西川的收復就會變得難上加難,等到百年之後,人情淡薄,西川完全的脫離中原,再要動刀兵起戰火,也沒那麼容易收復了。”
“……”
“所以,他用了這樣辦法,等到百年之後,在位的君主幾乎可以兵不血刃的收復西川。”
“……”
“好手段。”
“……”
“好陰毒的手段!”
我的喉嚨哽咽,好幾次想要說話都說不出來,過了許久,才啞著嗓子道:“真的是這樣嗎?”
裴元灝蒼白著臉,甚至都沒有看我,只重重的,點了一下頭。
“你早就知道了?”
“朕一開始,也並不知道,而是——”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也有些沙啞,每一個字都好像粗糲的砂石,說到這裡的時候,就再說不下去了。
可我已經明白過來。
是在太上皇醒來之後。
太上皇的病重昏迷,他的即位,都不在意料之中的,裴冀也不會輕易的將這件事告訴第二個人知道。而後來,他再醒來,大勢已去,許多事情都已成定局,那個時候,他才將這個秘密告訴了他。
難怪,在靠近三江大壩之後,他就變得奇怪了起來。
一陣說不出的酸澀從心裡湧了上來,我突然又想要落淚,又有一種強烈的想哭的衝動。
雖然,我沒有在這場戰爭中看到血,也許西川的收復,真的會是兵不血刃,不會有人哭泣,可是,我是為那些毫不知情的民眾,為那些忙忙碌碌,即使遇到再多的艱險,也堅強生存的人們心酸。
他們永遠都不會知道,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他們自己經歷過什麼。
他們在苦苦的掙扎著,但他們絕對想不到,他們的痛苦,是來自他們看似的幸福的。
他們的生存,對於位居高位的人們,彷彿螻蟻,他們的喜怒哀樂,看似是自己的,但其實一顰一笑,一身一體,原來都是被人操縱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現在回想起來,在當年集賢殿大火,我離開皇城的時候傅八岱給我的那個錦囊裡寫的那句話——
天下未亂蜀先亂。
這句話,雖然是俗語,卻並不是我們眼前的事實,天下大亂了,